这是当年心情的实录。现在追述，无论如何，也写不出当时的狂热和满足，只好干巴巴地补缀几笔：
映红杜鹃，被严重盗挖了。校园有几百株，我不敢说那就是从山上偷来的。但道理是：有人买，就有人偷。村里老乡说，去年冬天太冷，所以今春花少。
杜鹃
芫花也有盗挖的现象。芫花是中药，有小毒。“本草十八反药歌”以为它跟甘草不合。远看像小棵的丁香花，但无香。山东各地均有。独淄川罕见，不知其故。花时无叶。即墨山岭亦多，无人理睬。
芫花
大花溲疏在山东是更为常见之物。入药。“溲”是尿。“疏”是通。顾名思义，它有通小便的作用。常成大丛，花时几百米外就能辨认出来。
锦带是山背阴的好。在土壤肥沃的林下，常长成二三米高的大丛，枝条倒垂，真的繁花似锦。野生种多是“美丽锦带”，花冠是浅淡的粉色，花瓣尖头带点艳红。远观极有冲击力，近看则娇艳无比。园林多用的“红王子”，就太过俗艳，只堪远观了。花期挺长，可以饱览沃看。
锦带
（重检相册，发现写不出画面感。实际上，以上几样，拍摄的时候，还是很注意画面构成的。距离，角度，伴生植物，小生境，尤其注意使用石头。山花嘛，最大特点，就是有石头。它们跟石头构成所有可能的位置关系和对比——质地，肌理，分量感，色泽，明暗，大小，远近，简繁。它们之间，是有互动的：妆点着，陪伴着，保护着，支持着，磨损着，销蚀着，滋养着，协同进化着。相互依存又相互斗争，恩恩怨怨，谁也离不开谁——尤其在画面上。）
剩下的一位“代表”，是野茉莉。除了威分校园栽培的，别处没见过。在这里分布甚广，虽数量不多，但到处都可能找到。尤喜欢在高处的石头旁边，能长成小树。实际它就是小乔木。
野茉莉
也该当不错过。那天翻山越岭，走了四五个钟头，已然累了。从山顶往下，走了不远，忽然眼角处有什么一闪，就警觉起来，转头看看。七八步远的石头上，果真有一丛小树，叶底似开着白花。赶紧攀藤附葛过去近看，大称我心：像水仙花，而下垂之姿，又像野生的猕猴桃。成百上千簇花朵，隐藏在浓密亮绿的枝叶底下，闻闻奇香带甜，洵为花中极品！树干也颇别致，呈皂荚一样的深灰色。赶紧拍了照询问，回答是“大花野茉莉”！头一回见开花的野茉莉。随后几天，满山去找，拍照，并调查其分布情况。狠狠地看了一季。
野茉莉
紫椴的枝叶像桦树，春天开一簇簇黄色小花。秋天树叶变黄，在林中很亮眼。紫萁是一种蕨，但叶片厚重挺拔有亮泽，极具观赏性。唯不耐旱，曾挖来养过一盆，暑假干死了。在树丛中能痴长到两米高。在水边开阔处，则长得有形有相，风姿楚楚，令人禁不住私之的贪欲。鹤草属于石竹科，植株比石竹高，花纯白色，别有韵致。瞿麦也有，就是少。女娄菜、坚硬女娄菜都很多。还有长蕊石头花，俗名山苜楂的。总的来说，石竹科物种很全。
水榆花楸山东到处都有，崂山的又多又大，简直近乎高大乔木。花果都像缩微版的山楂，而资致胜之。这里的山上，仅有一处，数株而已。但以这山的规模论，状况也很好了。大山黧豆很少见，一共两棵，在离泉水不远的地方，出苗时像豌豆。一直盯着它长到人头高，结出豆荚来。倩人查，说是云云。欧洲铃兰有两处，一处在背阴的沟里，有几铺炕大。倒挂铃铛似的花朵，像是玉石雕琢的，但任何玉石，都不可能有那样微妙的色泽。从象牙白到轻绿那种微妙的过渡，形状极简、色彩均匀的叶子的陪衬，简直是珠宝大师所追求的装饰效果。另一处在山顶背阴处林下的石头上，群落不足两平米。密密丛丛，互相依偎着，在那里殖民，不知多少年多少代了，看上去不像有扩大地盘的意向。
铃兰
骨碎补见过两处，每处应该都是同一棵的匍匐茎分生的。晚秋变黄，千百支半黄半绿羽叶贴石头密排，像松鸡乍羽，极之好看。
天南星是在很深的沟底背阴处有三两颗。第一次见它猩红的果序，吃了一惊。深草巨石里，挣扎寻路而不得，正不知何时能走出去。蓦地两脚间有猩红一棒，简直吓到了。采回来，插瓶里，红艳了好些天。
最后，五叶木通是叶子好看，掌状复叶，袅袅婷婷，爬在别的树上。花错过了。因在墮崮山主峰，去的较少，发现时花期已过。分布较少。只在五莲山见过一回。
冻绿是名字骚。“冻”字本就不易捉摸，让人联想到果冻，凉粉，石髓（鱼脑冻），当然还有冰凌。“绿”就更其虚无而缥缈了，“春风又绿江南岸”，“清风绿雨忆西湖”，“绿云扰扰，梳晓鬟也”，“绿鬓爱随风景变，黄华能与岁寒期”……文人骚客，一个一个比着骚。树是小乔木，鼠李科。你看它的叶子，真是绿的深沉，深沉到令人想起隆冬的寒冰，玄黑而难以化开。古人取它的青果和绿叶制作染料，又名“中国绿”。
妙处是不云“绿冻”，而云“冻绿”！以虚状实，尚能落在实处；以实状虚，只让人心里痒痒。
小草“花旗杆”，名字也甚是起的好。
它也确有个旗杆般笔直的茎。
青葙像小型的鸡冠花，而色彩娇艳。农吉利花果皆别致。在沙堆上就能长得很好。豆科，据说有抗癌作用。猫儿菊不多，也该当不错过。端午节小长假后头一天，上得山去，天已近晚。下山的时候，对着夕阳，忽见沟那边似有花橙黄地开着。次日一早，从那边上去，见是猫儿菊。蓟类，花比蓟略大。冬天宿存果序，像一个柔柔的绒球。
三春花事已了。四月初旬，校园小河里，“小荷已露尖尖角。”从今往后，又该专心追荷叶、荷花了。
那一追，便是早午晚一天三趟，直追到“留得残荷听雨声。”伴随着蜻蜓，青蛙，白鹭，绿鹭，成群的金翅雀，勇敢的水鸡家族，还有那几只“普通”翠鸟。当然，还有一天三时过小桥的男生女生。
吾人植物之爱，有四种境界。一是“养眼”。看家养的“校花”是也。是属纯粹美学的。辛苦劳作者，是有感官享受的合法权利的。二是“惬心”。山野探奇是也。增进知识，满足好奇和求知的需要，是属心智层面的。顺带而来的，是因“或对人有用”而生的满足。为地方调查资源，或于地方有用；万一落入专门家的法眼，则于学术有用。三是“共情”。看农家的庄稼、瓜豆、菜蔬是也。那是伴“熟悉”而来之静好宁帖，与夫看见丰收景象而与吾底层人民同喜同乐之情。第四层无可说，是看见“木欣欣以向荣”，油然而生的欣喜。“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物我同元”，“物吾与也”，跟知识无关，跟思想无关。还不是“它们为我供应氧气”之类功利的考量。实乃是由于“我是大自然之一部分”这个事实，“自然而然”的莫名的感动。那时候，眼前所见，就没有“物种”和“生态”等等概念了。“丰收”之类的念头也杳无踪影。我和它们，不再分别了。
拉杂写来，已觉冗长。下面是名单：
卧龙草木录（品）刺槐，家槐，山槐，合欢，紫穗槐，苦参，山皂荚，黑松，赤松，麻栎，柞栎，槲栎，毛栗，榆树，山榆，黄榆，水榆花楸，小叶朴，加杨，旱柳，杞柳，腺柳，白蜡树，紫椴，海州常山，臭椿，泡桐，酸枣，桑，构，柘，黄荆，紫薇，胡枝子，花木蓝，锦鸡儿，盐肤木，火炬树，黄连木，山楂，山里红，杜梨，野蔷薇，野樱桃，郁李，牛迭肚，矛莓，绣线菊，柳叶绣线菊，白棠子，冬青卫矛，桃叶卫矛，鬼箭羽，扶房藤，南蛇藤，络石，忍冬，扁担杆，牛奶子，枸杞，鼠李，小叶鼠李，冻绿，鞘柄菝葜，牛尾菜，连翘，映红杜鹃，美丽锦带，木防己，地锦，山葡萄，网纹叶山葡萄，北马兜铃，刺楸，三桠乌药，白檀，青椒子，五叶木通
——木本77品
青葙
异叶败酱，缬草，地榆，宽蕊地榆，旱蓼，水蓼，红蓼，刺蓼，翅果蓼，戟叶蓼，酸模，虎杖，金线草，商陆，牵牛花，圆叶茑罗，葎草，茜草，薯蓣，萝藦，地稍瓜，藜，铁苋菜，马齿苋，地肤子，小黄菊，风毛菊，林泽兰，千里光，东风菜，牛膝菊，牛蒡，菊芋，旋复花，线叶旋覆花，一年蓬，小蓬草，白花鬼针草，黄花鬼针草，大狼把草，兔儿伞，紫菀，苦荬菜，抱茎苦荬菜，苣荬菜，苦菜，蒲公英，黄鹌菜，续断菊，牛膝，猫儿菊，刺儿菜，飞廉，蓝刺头，艾蒿，黄蒿，魁蒿，南牡蒿，播娘蒿，碱蓬，荠菜，碎米荠，沼生蔊菜，独行菜（葶苈子），月见草，泥胡菜，沙参，桔梗，荠苨，轮叶沙参，防风，柴胡，玉竹，欧洲铃兰，宝铎草，藿香，紫苏，荆芥，小鱼仙草（石荠苎），香茶菜，山罗花，黄芩，青葙，益母草，地椒，瓦松，山韭菜，球序韭，石竹，长蕊石头花（山苜楂），女娄菜，坚硬女娄菜，瞿麦，鹤草，蝇子草，前胡，花旗杆，细叶穗花，罗布麻，醴肠，鹅肠菜，繁缕，蕨菜，紫萁，金线蕨，肾蕨，骨碎补，节节草，委陵菜，匍匐委陵菜，莓叶委陵菜，芦苇，芦竹，芦草，黄贝草，马唐，毛马唐，鸭跖草，西来稗，芒，白茅草，狗尾草，狼尾草，虎尾草，牛筋草，野黍，棒头草，狗牙根，短柄苔草，宽叶苔草，小鸢尾，莎草，多伞莎草，灯心草，牛毛毡，水蜈蚣，水葱，水烛（蒲草），茨菇，柳叶菜，丁香蓼，扯根菜，萍，长冬草（烟台铁线莲，黑老婆秧），大叶铁线莲，苍耳，野大豆，大山黧豆，农吉利（野百合），草决明，歪头菜，大叶苎麻，小赤麻，葛，鸡矢藤，白英，龙葵，酸浆，假酸浆，山麦冬，天门冬，南玉带，黄花菜，百合，异叶芝麻，绵枣儿，火绒草，蓬莱松，早开堇菜，鸡腿堇，狭叶珍珠菜，泽珍珠菜，费菜，拐芹当归，天南星，草木樨，鸡眼草，唐松草，车前，瓜蒌，附地菜，婆婆纳，太子参，八宝景天，云芝，徐长卿，曼陀罗，黄连花，打碗碗花，田旋花，老鹳草，鼠掌叶老鹳草
——草本品，合共品
女蒌菜
校园花名册（品）一球悬铃木，二球悬铃木，刺槐，家槐，香花槐，合欢，紫穗槐，黑松，赤松，日本五针松，白皮松，雪松，杜松，龙柏，小龙柏（爬松），侧柏，圆柏，水杉，桦树，麻栎，板栗，榆树，旱柳，垂柳，泡桐，桑，柘，构，无花果，银杏，冬青，花叶冬青，扶房藤，龟甲冬青，南蛇藤，大叶女贞，小叶女贞，日本小黄檗，蔷薇，野蔷薇，玫瑰，月季，单瓣月季，桃，红叶桃，苹果，梨，李，紫叶李，麦李，樱桃，樱花，梅花，榆叶梅，蜡梅，火棘，贴梗海棠（四变种），木瓜海棠，西府海棠，垂丝海棠，北美海棠，石榴，柿子，紫薇，紫荆，紫藤，红花檵木，玉兰，荷包玉兰，连翘，金钟花，杜鹃，丁香，山茶（耐冬），茶梅，四季桂，苏铁，红心石楠，黄杨，粉花绣线菊，红瑞木，鸡爪槭，五角枫，美国红枫，菩提树，猕猴桃，木槿，茉莉，花楸，枣树，朴树，红豆杉，三角梅，扶桑，核桃，香椿，春鹃，香花槐，栾树，三桠乌药，蓝莓，蔓越莓，刚竹，箬竹，荷花，睡莲，牡丹，金鸡菊，金光菊，松果菊，天人菊，万寿菊，秋英（波斯菊），针叶天蓝绣球（丛生福禄考），林荫鼠尾草，石竹，美国石竹，高羊茅，早熟禾，稻，玉米，大豆，菜豆，豇豆，红薯，大葱，大蒜，韭菜，白菜，萝卜，花生，辣椒，茄子，西红柿，草木樨，秋葵，葡萄，丝瓜，南瓜，野生西瓜，仙人掌，矮牵牛，唐菖蒲，荚蒾，虞美人，矮种向日葵，菱，银线水竹草
——栽培品
兔儿伞
苦参，枸杞，辽宁山葡萄，木防己，矛莓，蛇莓，地榆，水蓼，酸模，刺蓼，金线草，牵牛花，圆叶茑萝，葎草，茜草，鸡矢藤，益母草，大戟，车前，石竹，麦瓶草，女娄菜，萝藦，藜，曼陀罗，苍耳，月见草，铁苋菜，马齿苋，苦荬菜，抱茎苦荬菜，苦苣菜，蒲公英，刺儿菜，续断菊，苦菜，艾蒿，黄花蒿，白蒿（茵陈蒿），小蓬草，播娘蒿，泥胡菜，小黄菊，黄花鬼针草，三叶鬼针草，大狼把草，牛膝菊，旋复花，一年蓬，碱蓬，刺儿菜，荠菜，碎米荠，沼生蔊菜，北美独行菜（葶苈子），醴肠，龙葵，酸浆，匍匐萎陵菜，芦苇，黄背草，马唐，毛马唐，西来稗，芒，白茅草，狗尾草，金狗尾，狼尾草，牛筋草，狗牙根，虎尾草，野黍，鸭跖草，马绊，藨草，多伞莎草，牛毛毡，水烛（蒲草），萍，紫菀（两种），苍耳，野大豆，绿豆，大花野豌豆，草决明，苎麻，天门冬，堇菜，婆婆纳，夏至草，荔枝草，附地菜，节节草，天门冬，菟丝子，矮牵牛（旅生），弹刀子菜，韭兰（旅生），拟鼠麴草，柔弱斑种草，泽珍珠菜，王不留，地肤菜——野生品
合共品
绍明制
年3月29日，于威海
农吉利
再补一笔：下笔万言，写不尽当年追花逐草的情热。野花和家花，情调不同。家养的花，又分园林的和农家在院里、门口墙边和陌头蓄养了自娱的。园林好处就是钱多，跟劳人，跟寒士，关系鲜浅。家花跟庄稼蔬菜瓜豆（包括它们的花），况味亦殊。桃花杏花，是野的家的果园的都看了，梨花、苹果花也应时看了。各尽其好。槐花是看花又闻香。花时满村满山，都在香雪海里。地锦、盐肤木和卫矛是叶胜于花。蕨类和芦荻也是看叶——芦荻还有花，“枫叶荻花”。说起“枫叶荻花”，不免想起“长天秋水”。与秋水相伴的是白萍红蓼。这里水蓼不多。显眼的是，高大的红蓼在肥沃的干涸池塘里占了霸主地位。我曾拿它的茎秆作过手杖。野蔷薇、忍冬（金银花）和白檀（山矾）都成规模，只不过花期有长有短，追逐可以或急或缓。另外，前文也提到过一层意思：暮春初夏时节，所谓五一节前后，满山草木葳蕤。好雨初霁，上午七、八点钟的时候，登高远望，辄会涌起难言的感动。
3月31日
补记：重检相册，发现还有几品，表里漏列了。它们是小蓟，大丁草，乌头，田紫草，猪秧秧，银芽柳，虎尾珍珠菜。另外，还有小十品的样子，至今认不得，有待请教内行。
已有。海院赵宏老师回复了，有几样名单上已有。还是不够熟悉。当时查过，后来忘了。计有：篷子菜，少花万寿竹，轮叶过路黄，多腺悬钩子，林荫千里光，矮桃（珍珠菜），东北堇菜（白花形），坚桦，狗舌草。9+7=16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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