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莓

有生之年,不到苏杭,死亦枉然

发布时间:2022/6/23 14:26:11   点击数: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柳三变的这首《望海潮》,都说耆卿薄幸,但他的每首慢词却婉转动人,如莺啼流转,似飞絮将落,而这首词写尽了杭州的繁华胜景,江南形胜,最忆是苏杭。苏杭的美景怡人,我也仅仅只在书中得见,尚未有缘如愿前往。

辛稼轩在词中所描绘的“溪头卧剥莲蓬”,曾在儿时的街景中见过,老人家挑着扁担,两头摆放着刚从莲塘中采摘的莲蓬,洒上水,吆喝着乡间的孩童来买。这时候的孩子哪儿经得住这般诱惑,因此常常缠着父母索要几钱买新鲜的莲子来食,剥开来,莲芯常常会被剔除,只把那莲子放入口中轻嚼,只留下满嘴的莲香。莲芯微苦,现在想来,却似离人泪般,也难怪元遗山会写下“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的句子。幼年不知莲心苦味,便如同这人世间的分离聚合般,其间甘苦,终会一尝。

我安静地看她所写的杭州,三月的峭寒,枝头料峭已成冰,雨雪吹过夹带的冰沙一般,落在脸上便是一阵生冷来袭。随着她的旅途、跟随着她的视野也游览了一遍杭州的景色,无论是断桥湖畔的落日远景还是雷峰塔前的层林。她在文中写道:“卖枣泥糕的阿姨,每回看她用红枣熬浆”,我总觉能细嗅到枣香的绵柔与清甜,而“印有‘杭州记忆’的鲜奶”,几次在我的梦里出现,如同童年推着冰柜叫卖纯奶雪糕的老妪,“卖西湖藕粉的小娘鱼(吴语:小姑娘),舀一碗藕粉的动作总像跳舞“,藕粉这东西,幼年时也是吃过的,装在碗中便能看到它的清亮,舀一瓢入口,丝丝荷香入鼻,任由它在嘴里慢慢化去,也不着急咽下,慢悠悠地啜品。

“外头的酒酿小园子有桂花点缀”,而书里的《秋香》一篇,九月的落桂急匆匆地掉落在游人的肩头与满是石板的街上,此情此景真可说是美不胜收。而对于秋日的桂花酿酒,也终究未曾有过口福一尝,但那黄籽般的秋桂洒几许在酿好的桂花酒内,想必也是清香扑鼻的吧。”苏堤、白堤、断桥,见有小姑娘头戴花环,柳垂水摇漾,过苏小小墓、孤山公园、俞曲园纪念馆、曲径幽深的西泠印社、灵隐寺,去了胡雪岩故居,正播着《皂罗袍》“,纵然身不在苏杭,心已早早随着她一同前去了。

苏堤,《两浙海塘通志》里有记载,《宋史·苏轼传》对于其在杭州任职其间的治理淤涝也有十分详细的叙述,兴许,若无苏轼,今日真是再难看到苏堤的如此美景了吧,白堤,顾名思义自然是为了纪念白乐天,想必也是因为他那首”孤山寺北贾亭西“而闻名吧,幼年愚钝,学此诗时并未意会到这样的美好: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而今时时吟诵,却恍如身临其境般,走过万条垂绿、行过乱花丛中。至于西泠与灵隐寺,书中多在《天竺香事》中提到,南来北往的香客虔诚地进寺纳香,留下的人行中的背影也是颇为可观。

艳丽头巾、蓝袄的香客

接下来的文章看了不禁惹人落泪,我未曾想到她在三月的西湖湖畔孤清寂冷,纵然在湖边偶遇了唱戏的老人,心下所泛涟漪也是别样缱绻,民歌里时常唱道:”倷把舵来郎摇桨,划破西湖水。“她在文中写下几行六言,却也是句句直戳我心窝:”苦雨烟阑漏断,淡茶棋子灯花。江南水阔云急,白头相遇天涯。“谁曾想昔日之错酿成了旧梦般的缥缈寥远,而世间终无后悔药可卖,在六言的句子里还是忍不住哭出声去。《八至》里,冶娘所写的”至深至浅清溪“与”至亲至疏夫妻“同样让人肠断堪哀,在无边的沉默里叙说着浓浓的往事。

宋乐天这本《无尽绿》是动人的,它不再是一本植物风俗间的细描,在几篇青翠的文里所看见的也绝非全然绿意,它更像是江南肥沃的厚土,翻开来仿佛能嗅到冬雨洗尽般的芬芳与清香。那些在肥沃的土里舒服地翻滚着身体的蚯蚓,疏通了这些文字的脉络,虽然每篇所讲的物事似乎遥远,但在浙东的风俗里更像一道铺开的绸锻,有柔有韧,有丝有屡,在阳光下尽展出别样的风采。看着便想要轻呷一口的桂花酒,而蛇莓与蓬蘲的诱人也是依稀可见,看见由辟荔籽揉成的木莲豆腐,便不禁联想到小时候吃过的街头巷陌叫卖的冰粉,舀一大碗红糖水浇盖在冰粉上,只拿勺轻轻一舀,放入嘴中也是无尽的甜丝滑过牙缝,若是放几块冰下去,则成了夏日最解暑的饮品。

乌树叶捣出汁水,与糯米相浸泡,便会染成可口的乌糯米饭,读此书时恰逢看见了电视上播放的有关乌糯米饭的记载,原来这样的东西也非仅江浙独有,苗家的姑娘婚后回娘家,父亲便会煮上满满一砵的乌糯米饭,先将乌树叶放在捣臼里捣碎成汁,再与糯米相融,便有了乌糯米。相传苗家嫁女后,女孩回娘家便招待以乌糯米饭,以表达父爱之深。江浙的风物里,乌糯米饭与植物染色一样,都是以染闻名,前不久认识一位以植物印染为业的女史,她在朋友圈里写道:”一个‘染’字,从木、从九、从水。染材的种类众多,得到的颜色也多样,自然的颜色无比丰富。“木水相融,不仅可食用,竟也可做染材,而乐天《染色实验》一文里也有详细实验,暂不赘述。

桑蚕、青、清明果、香、端午的菖蒲与栀子、以及沁人心脾的白玉兰花,虽身不在江南,却曾在儿时多有记忆。文人雅士好菖蒲,而栀子花如白玉般,盛开后芳香尤甚。至于白玉兰,幼年也多有小商小贩叫卖,几朵穿成一串,挂在毛线衣物上,或当作胸针一般别在胸前,其香扑鼻,在老家有一个更加动人的名字:黄果香。而丝丝缕缕的江南风物更引发了我对于童年的一系列琐碎而印象极深的回忆,粽叶清香的记忆往往源于站在灶台前呷着干裂嘴唇的儿时、而我也跟其他孩童一起常常将花摘下,吮吸花底部的蜜汁,乐此不疲。而木桶推来做的麻糍,在川蜀地区也是有的,叫卖的人往往先将吆喝的话语录下,放在一旁的喇叭便会不停休般的叫卖着:”热糍粑“(四川方言),而如今这样的风物也是日渐稀落,早已没有了昔日的孩童拥簇举着毛票购买的情形了。

宋乐天是绍兴人,提到绍兴,多数人想到的是鲁迅,想到是儿时读过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但是在我的记忆里,绍兴是沈园的去处,也是我一生最魂牵梦萦的地方,曾幻想去沈园拍婚纱,无奈旧梦已落空,然而终究不会让我的心了无归处。关于沈园,自然绕不开陆游与唐琬,一段表兄妹的爱情,终究还是被陆母劝离,彼此留下一首迄今为人所诵的《钗头凤》,在沈园题完这首《钗头凤》后不久,唐琬终究还是抵不过相思之苦,香消玉殒了。”东风恶,欢情薄“实际上是对于陆母拆散良人的控诉。而晚年的放翁,仍然痴痴不忘他的表妹,在七十五岁高龄写下了著名的《沈园二首》: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到死陆游也是放不下的,不然何以”泫然“书之!谁都不曾想到,白头放翁的遗恨到死也只能以此抒怀!关于这个故事的本事,在南宋诗人周密著名笔记《齐东野语》中有详述。因此,绍兴于我,更是想要着意来书。

两浙多遗风,前朝旧梦里的十里桂花,今世今人的瞻仰与缅怀,都终究敌不过一片风物尽收眼底,《无尽绿》更像是一部两浙风俗志,向今人娓娓道来它的新容旧貌。有生之年,不到苏杭,死亦枉然。

(原文载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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