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莓

三七奇妙物语

发布时间:2018/6/26 23:08:20   点击数:

1.如果碰上变态杀人狂的话…

你真的要一个人去高尾山泡温泉?

手机屏亮了。

“是呀,因为我期待已久。”我系着鞋带随口对手机说。站起来跺跺脚,想想东西带全没,钱包、电车卡、手机——屏又亮了。

“您收到一张图片”,点开:

悬赏六百万

征集八王子市超市杀人犯情报

接着一个对话框:外面可是有变态呢!!

悬赏金好高——墨镜和钥匙。齐全。钥匙往锁孔里插进去,突然想也许杀人犯就在门外呢,从猫眼里看见大墨镜、兜帽罩头的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铁丝伸向锁孔…可是公寓防生人系统做得很好,而且我很穷,大概不会成为目标。那么门口是安全的。

打开门,下午三点的阳光像浓厚的花生油,金黄明亮。

竟然有人在这样的日子里逃窜。就像有一朵乌黑的雨云在晴天追他,大家不得不从太阳伞和墨镜下面偷看这个可怜的人。他鞋子都湿透了,闪电还从云里窜出来烧焦了他的兜帽。天气那么好,但雨云就是追着他。

电梯下行的时候我往输入框里打字:ご心配しないで,绝对碰不上的!

即使要碰见,也希望我能先泡到温泉。

2.龙骑士和她的龙

电车真的很有趣。尤其是站在驾驶室紧后面的车厢,贴着窗玻璃往前看,铁轨在空中弯折起伏,如果加点颠簸和提速带来的小小失重,简直像在骑一条龙。

真正的龙骑士也许不会背着有洗澡毛巾和拖鞋的书包。没事,书里写的龙骑士一般也不会是个她。所以其实包里装着骑士的短剑,刃上干着邪恶的敌方蝙蝠黑色的血。可是蝙蝠很可爱,除了会不小心钻进空调外机以致太吵以外也是毛绒绒暖乎乎的,心跳像所有受惊的小东西一样快。那就说是敌方邪恶势力的血好了。

龙骑士和龙筋疲力尽,但她们刚刚打了一个好仗,保卫了从聖蹟桜ヶ丘到高尾山路段人们的安宁。所有的树木都欢呼着迎上来,藤蔓伸长叶尖够着了龙蜷曲的、曾力挫敌方坐骑的利爪,然后把夏初的牵牛花撒到龙飞过的道路上。龙骑士欣慰地抚摸着龙随着呼吸微微翕张的鳞甲:“你做得很好,我的伙伴,在这短暂的安宁里让我们各自去休养吧。”龙像猫一样伸懒腰,悠长地低吟,扑动翅膀时掀起山中碧绿清透的气浪。

“哔”。

龙收了龙骑士日元。

3.山路上满是蛇莓

“我们这里的按摩服务需要预约,客人。将您的鞋子脱在这边,然后随我进去完成一些简单的预约手续。”盘发髻的接待人员,脸上是圆润的眼镜和标准的微笑,从和服袖口微微露出的手从我玄关外的球鞋指向木质地板铺好的走廊方向,礼节就和和服划出的弧线一样漂亮。

“好的,谢谢。但是,呃,我的意思是,我不仅要泡温泉,我还要登上,我的意思是爬上高尾山”,是这个动词吗,登る?我比划了一个手指小人往上爬以补充语言上可能的表达缺失。我的朋友有一句名言:学日语的欧美人是文盲,而中国人是哑巴。我这样的哑巴。“爬山之后我才过来泡温泉。还有按摩。”

你看,温泉应该作为艰辛一天的奖励。因为难得到的东西总是格外甜蜜。比如跋涉于沙漠偶遇的绿洲,比如排队两小时的喜茶,比如用半年通过司法考试。时间和汗水把普通之物包装成闪闪发光的奖赏。或者直接说人们靠被自己感动活着。所以我需要先跑上高尾山顶,然后带着压在鸭舌帽里的汗湿的头发漂在热腾腾的浴池里,就像《年轻气盛》里的马拉多纳,喘一口球场上憋着的舒畅之气。

“可以的客人,但是您还是需要先预约一下按摩。鞋子就脱在这里,请随我来。”

又一次完美的弧线。

与其说是景点,高尾山更像一个本地人的徒步胜地,好比奥森之于北京人。这个国家或者地区的文化会在这里展开。想象你掰开一只熟透的紫色无花果,馥郁的汁液把整个夏天的故事都揉在你舌头上。温泉也是这样的地方,还有我晨跑的大栗川。不高级不特别,但是几句熟能生巧的日式问好就能让上了年纪的人告诉你他哪里风湿痛哪条路线最适合看风景。因为身在异乡总是有隔膜的,即使你操着最熟练的当地口音,也只是巧克力里面的巧克力饼干,紫菜包饭里的粽子。而隔膜让人寂寞,让你觉得自己像水族馆里的鱼,对着和服人吐泡泡。

正是季节。风凉丝丝的,带着山溪的气息,蕨类水分饱足而枝叶舒展,虎耳草开满了戴着粉色小王冠的流苏花,山毛榉绿得遮天蔽日。大步爬坡的时候突然希望下一场阵雨,然后我唱着何妨吟啸且徐行,穿着硬邦邦的木屐用力地走着,直到满地蛇莓把屐齿染红,而我被夏季热乎乎的雨淋得湿透。啊,不能湿透,背包里还有电脑。那就不下雨。但风藏在我的衣摆下面,蹭我的手掌就像柯基狗。我的足印,也许里面会长出灰绿的苔藓,白车轴草和卷曲的蕨类,还有蛇莓。蛇莓从原本是花蒂的地方气球一样冒出来,先是小小的、青绿色的果实,接着从果子的吻部开始染红,大概那里是夏神最先亲吻的地方,最后“噗”,红透像女孩子告白时候的脸。到处都是蛇莓,红艳艳亮晶晶,宛如夏日永不熄灭的祭典灯笼。我就这么穿行过去,把手放在每一棵山毛榉、杉树和松树的躯干上。因为我们彼此都很开心,并且交谈,突然树干上满布的细小圆润的叶片翕张开来,榉树低下苍翠的冠,像龙一样的面庞俯身下来……

“那是……!”

“不好意思?”我回头看见声音的主人,一身劲装,花白卷曲头发的男人,似乎是在下山途中,他一手端着相机,一手指着我摸着的树干。“您说这个树吗?”

“不不不,那个小小的,圆圆的”,啊他是在说树干上的爬藤叶片,“很漂亮吧,亮闪闪的。叫……!”他又念了一遍那个我听不懂的片假名。事后我始终回想不起来他的发音,这段记忆像被鱼一口吞下的水黾。我决定就叫鳞片草。

“啊,这样,叫……啊。”我含混地模仿他,并保持着手放在树干上的姿势,微笑,“真的很漂亮呢。”直到他很满意地端着相机转身离去。

我拍拍鳞片草,继续攀行。然后在夕阳没入云海的时候,到达了山顶。

4.森林、钟声和萤火虫

我选择的第一口温泉是碧绿色的。

因为它像有森林揉碎在里面。墙壁上显示着水温,我把全身浸没而入,37.2摄氏度的高尾山就包围着我。我在碧绿的水中舒展自己,清晰地感觉自己长出水菱和浮萍,幼年时候的木盆油画一般从眼前漂掠而过。

水是生命的故乡。海洋里神秘的软体动物,羊水里脆弱的胚胎,水是如此温柔,以致于生命的初始可以毫不设防,没有骨骼和盔甲。水让人放松,可以赤裸,感觉轻盈,回归原始。但风不一样,轻薄的、飞扬的风,下山的时候在我的腋下催生出修长的羽翼,我像滑翔翼一般俯冲到山麓。风给人速度,让有扫帚和翅膀,或者足够轻盈的生命往高处飞去。但藏在水里,却让人觉得可以变成一枚笨拙的卵。

感觉自己的皮肤都变绿以后,我披着一身苔藓决定换个池子。

地理位置优越的缘故,这个温泉浴场是纯天然并且露天的。精心设计的庭院植被葱郁,小小的温泉池点缀其间,光线昏黄温柔,在时间缝隙里的女人们淡褪成水里的暗影。有年老的,沉默地倚在岩石旁闭目养神,也有青春的,趴着仰着叽叽喳喳地谈论打工、学业还有男生们。水流和光影在她们的酮体上拉伸出光线,年老的好像重获了光滑的肌肤,而青春的似乎披被了浅浅的皱纹。水里进行着黑市的时间交易。一位年轻的妈妈带着她两个女儿走进来,她站在庭院里犹豫了几秒,可能是在选择温泉。大概是欧美人,身形颀长,金黄色的盘发,脖颈清瘦,脊背挺拔,小腹平坦,微微有一点柔软的阴影,双腿笔直,行走的时候奇妙地同时有着妇人的温婉和少女的轻盈,像一只白鹭。小丫头则是唧唧啾啾的小白鹭。她步入温泉,并且矮身坐下,水波从她身体和水面接触的地方丝绸一样浮漾开去又收拢而来,仿佛钟声的余韵。我爬到近山顶的地方听见了钟声,从某个核心訇然荡开的浑厚声响,似乎有密度有形状,一波一波涨满了整个空间,霎时间全天地只剩下钟声,直到音韵散尽,才再次有啄木鸟笃笃的声响,风也再次吹过来。她就像是那个核心,人体的曲线和水的曲线完美共鸣。两个小孩子还不懂泡澡,站着泼水玩儿,小小的身体像洁白的百合子,钟声里的小铃铛,轻轻脆脆。我猜想她们会成长为妈妈那样的女性,小小的藕节拔长,成为青笋,也许面孔会多一点亚洲人的元素,在越过青春之后开始背负岁月,身上的沟壑渐深,山丘削平,润泽的变得枯瘠,逐渐逐渐失去带来人世的水分。原来老去是个脱水的过程。人最后都风化而去。

我最终让自己仰面漂浮在温泉池里,假装搁浅的舴艋舟。蔚蓝夜色里的高尾山,有着鲁迅所说的铁的兽脊,连缀着细小的星星。我的小舟上可以有一盏小小的灯,船舷上有白天钓上的小沙丁鱼,我顺着洋流进入海洋,身下是星星一样的鱼群,而身前是鱼群一样的星星。

突然星星颤动着飞远了。

是萤火虫。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在家里捉到过萤火虫,看电视时突然瞥见,于是关了所有灯鸡飞狗跳地捉到手。它的光好亮,在我的手掌心,又凉又烫。

然后现在,我在另一个国度看着萤火虫飞过天空,流星一样。突然意识到二十一年的光阴也像流星,悄然划过了。

彤彤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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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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