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莓

黄丹丹散文天台上的植物

发布时间:2021/8/1 13:28:09   点击数:

??我在合肥的家,为顶楼。天台上,种有植物。植物们吸风饮露,沐雨逢阳,不分贵贱也不受约束地扎堆生长,相互纠缠,彼此呼应,自成一个小环境,在我无数次想象的“诗意栖居”里,它就是我的一个生态私家“园林”了。瞧那四季与晨昏、别去和归来间变幻的光影、姿态、层次、颜色,便知晓它们,虽不言语,却会抒情。

??野蔷薇与菊花为伍,在天台的外围,筑了道绿栅栏。菊花开的时候,野蔷薇保持缄默。野蔷薇绽放时,菊以绿叶辅之。你会以为是专业的园艺设计,其实不是。在我的天台上,它们都是自由的,也是自愿的,即便是蔬菜或瓜果,我也希望它们都保持天然之态,不属于任何人私有的自然之子。

??凤仙花有许多颜色,红的、紫的还有白的。小时候,我叫它们指甲花。我小小的指甲盖上,曾留有过它们的颜色。好些个童年的夏天,妈妈采了指甲花,兑了明矾,磕碎了,一撮撮花泥放在我的指甲上,再用扁豆叶裹紧后,拿根棉线绑上。过一夜。早上醒来,透明的小指甲就绚丽起来了。我翘着指头一个个看过去,迎着光、避着光,指甲会呈现出不同的色泽。再看那些指甲花时,我会怀有敬意,觉得它们是神奇的,以为那花里藏着好多小精灵,在隐秘的地方为你调制颜色,进而想,它们长了灵巧的手吧,它们的指甲、手臂、脸,以致全身,溅满了颜料,五颜六色,魔幻,抽象,斑斓,就像童话。长大后,身边爱美的女子都喜欢往指甲上涂蔻丹。蔻丹比指甲花染出的颜色更丰富,涂染的程序也更简单。但我不喜欢,我从不涂蔻丹。虽然“蔻丹”两个字与我的姓名,还有曾用的笔名有联系,但我拒绝使用。这拒绝缘于对指甲花的记忆吗?我不确定。小精灵们一定知道,我找不到它们。

??天台上的指甲花,哦,就是我现在文绉绉地称为凤仙花的,它们的种子,是特意买来的。城市里已很少见到指甲花的芳踪,这些网购的种子,辗转来到我的天台,它们居然也不认生,长出了我记忆中的模样,开出了可以染指甲的花。但我不会再用指甲花染指甲。种下它们,像种记忆。人是靠记忆才得以活得更鲜活的。

??天台上除了花,还有果。两棵无花果树已经挂果两年了。它们是那年,我从寿县带回的。同时带回的,还有两棵桃树。桃树被妈妈送了人。我小时候拥有过一棵桃树,所以我们家后来便不再种桃树。这么说与上文种指甲花的理由有点相矛盾。但事实确实如此。小时候,我家所在的校园里,生了一棵野桃树,那桃树年年丰收,桃子美味。我特别爱坐在那桃树的枝桠间玩耍。其实也不玩什么,就是独自坐在树上,陷入天马行空的想象。桃树是陪我一起长大的,直到我12岁那年,我们家搬离那座校园。

???这两棵无花果,祖籍八公山。如今,它们在合肥,离土地远远的天台上,凭一层薄土的给养,便结了累累的果实。成熟的果实软糯香甜,我吃了一枚还要吃一枚,第三枚就舍不得再吃了,留着,泡酒。酒也舍不得喝。至今还有一枚去年的无花果浸在酒瓶里。

??我不饮酒,却爱泡制各种酒,桂花酒、蔷薇酒、腊梅酒、桑葚酒、无花果酒……也许,我并不是为了泡酒,而是为了把美好的事物封存。各种花与果,在酒中,延缓了寿命。记忆也因此被无限地拉伸,拉伸到可以轻易地触碰,有踪可循。

??说到底,人的患得患失之心还是很重的。怕丢失过去,怕未来无期。所以,总要尽可能地在手里攥着些什么。天台上的植物,就是我们的手中宝,每一株植物里与过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它们不仅葳蕤地占满了天台,更填满了人思乡的心。天台上的植物,是我妈栽种的。她和我爸,为了我,退休后来到合肥,继续像养育我一般,照顾着我的女儿。

我女儿,是七年前从寿县转学到合肥的。在姥姥姥爷的照顾下,如今已长成了身高厘米的大姑娘。她才十五岁半,大家都说她是见风长,我知道,她是吃姥姥精心准备的食物才长这么好的。天台上,除了花与果,还有绿色的有机蔬菜呢。

??苋菜、芫荽、菠菜、蒜苗、香葱、小青菜、豆角、丝瓜、辣椒、西红柿......这些种在花盆里的蔬菜,居然长得很旺像。妈妈喜欢说,花旺人旺。我仿一句,菜旺人旺。我女儿是吃天台上的菜,养足了胃口,才长这么高挑而结实的吧?坏了,说美少女结实,并不是很好的修辞,但她的确很壮实(换的这个词似乎更糟糕呢),即便是流感季,她也极少被染上。小身板儿,扛着行李卷,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寄宿制高中的大门。

周末,接女儿回家。餐桌上总有源自天台上的菜,蒜苗肉丝、丝瓜蛋汤、青椒炒蛋、西红柿汤、芫荽拌香干......家常的菜最可口。何况,这菜还是天台上,未经化肥、农药染指的绿色蔬菜。一场夏雨,把天台上的豆角给扯长了。可惜,就只有一根。碧绿碧绿的长豆角,垂到了指甲花上。我用手指拃了下,这豆角居然有四拃长。

??晚上吃饭的时候,妈妈端上一碟小菜,入口脆生生的,麻油的香也未能掩住那略带生腥的青鲜味儿。“豆角!”我嚼了一口,惊呼道。妈妈笑。她把那根四拃长的豆角,切成半厘米长的小段儿,然后拌上在石钵里捣碎的青辣椒和蒜子,加了盐,淋上麻油,哇......不行,回想起那满口清新的脆、鲜、甜,以及微微的涩,就得赶紧咽口水!那是食物天然的味道,那是求而不得的偶遇,甚至可称之为味觉上的艳遇。没有了哦,没有了,再也不可能有那样的一根豆角,再也不可能有那样一碟,如神来之笔的小菜。

??说到吃,我们家天台上还有爆盆的田七。田七是有活血化瘀药功效的良药。但在我们家,还把田七当菜。掐一把田七嫩而厚的叶子,洗净后焯水,用生抽、白糖、食醋、盐、麻油和芝麻酱简单一拌,就是道爽口的佐餐凉菜。

??天台上的田七,是从寿县老宅名曰“芜园”的屋顶花园上移植的。说是移植,有点夸大其词了。不过是从疯长在芜园的田七丛中,折下一杆茎叶,插在天台上的花盆里。花盆放在载了玉树的大花盆旁,玉树旁有个种绿萝的花架,绿萝那下垂的叶子缀成了帘,把田七遮掩得严严实实。入冬,绿萝怕寒。得从天台搬进室内。搬走绿萝才发现,不知何时,那根孤独的田七茎已经繁衍了成了一大家子,把花盆都快挤爆了。那么多田七的嫩头,只有掐来吃。

妈妈说,这田七,祖籍是正阳关。因为寿县的田七,是从正阳关移植来的。

???正阳关,那座被誉为“七十二水通正阳”的淮上重镇,扼守淮、颍、淠三水之咽喉,是淮河中游重要的水运枢纽。因正阳关得水运之利,自明末到解放前夕的年间,正阳关“舟车四达、物盛人众”,“户口殷繁、市廛绕富”,“帆船竞至、商贾沓来”。

???每每提及正阳关过去的繁华,我妈总要叹口气。我知道,她在为那场在正阳关燃烧的大火而抱憾。正阳关是她奶奶的娘家。我那位在我出生前就去世的外曾祖母,娘家是在正阳关开中药铺子的。那年大火,烧掉了正阳关多家商铺,包括我外曾祖母娘家的中药铺。水火无情,药铺毁了,家也就败了。家败了,药铺便再也没能开起来。

??是血脉里的传承吗?我妈在天台上,种满了“药”。除了田七,还有天门冬、薄荷、龙葵、蛇莓、独角莲、半边莲、虎耳草、山药......这些“药”,很多都是不起眼的野生植物。它们是我妈采草药似的从野外移植到天台的。打我记事起,我妈就很“不务正业”地翻阅中医药典籍,甚至,她到现在还常常开药方,给自己治病。有一年,我面部过敏,一张脸长满湿疹,然后蜕皮,周而复始,怎么治都不行。最终,还是我妈开了中药方替我治好的。我记得,那药方里有很多药,都源自我们家的花盆。

???如今,天台上的这些草药,继续发挥着它们的药性。被蚊虫叮咬了,掐几片田七叶,揉出汁来涂抹那红痒的疙瘩,片刻便可止痒消肿。

??天台上的药,被当做菜吃的,还有龙葵。夏天,做西红柿蛋汤的时候,妈妈喜欢掐一把龙葵的嫩头,汤烧开后,放进去,起锅,橙红的西红柿汤里飘着碧绿的龙葵叶,可谓活色也。那叶子,鲜嫩嫩的,是为味佳。龙葵不仅可当菜,还可当果。它结出的小果,由青绿变乌紫后,酸甜可口,是我从小就很爱吃的果子。

??天台上的植物,自如地进行着身份转换。除了药与菜、药与果之间的转换,还有药与花的转换。天台上当栅栏的菊花与野蔷薇的花,开得极盛时,我妈会采下些许,晾干了,当药。

???我咽喉肿、嗓子哑时,妈妈给我一盒干菊花,让我泡水喝。我胸肋胀痛,妈妈给我一盒野蔷薇花冠,让我煎水喝。菊花清热去火,野蔷薇疏肝行气,它们是好看的花,又是治病的药。这时,物理之性之表里、虚实、阴阳、内涵、哲思、变化,那么自然地溶解于水,化为液态,柔软、柔情,不烈、不火,被我啜饮和吞服,我就好了,就觉得是它们在我的身体里活过来,生出芽,不定在指头、发梢、眉角、耳畔,就秀出一朵花来。正好那天晚上我写了一首小诗或者散文,那文字里仿佛都有了菊花和野蔷薇的香气……

???迁居合肥的这些年,我过着每周往返于合肥与寿县的双城生活。每次离开,我都到天台上瞥一眼我的那些自然之子,仿佛要把它们盛在眼睛里,给带到寿县;周末回来,开门后第一件事,不用说是赶快上到天台上,与植物们相对,表达别后的愁绪,重逢的喜悦,也有惭愧。自由不过托词,我没有给它们完整的关怀和照顾。而天台上的植物,在天地间,在岁时里,献出花,献出叶,献出果,献出它们的美,所有的献出,都是无声地。但无声里藏有浩大的声势。如风谲云诡的世事,如荣辱不定的命运。每一株植物,在天台,都恪守着自己的职守;每一株植物,在天台,都受命运之手的随意抚弄。要它做花、做果、做菜、做药,皆由一双手来决定。成为什么,是植物的命定。

??我觉得,我也是一株植物,在天台上;植物则认为,它也是一个人,那么我们,谁是谁的姊妹呢……

刊《安徽文学》年增刊作者黄丹丹

文字是一枚枚可治病的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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