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罗
自由之路
（一）
memory
?
summer
这是杜罗一段难以忘怀的童年记忆。在无数个阴雨、透着闷热的午后，他的记忆总会随着这天气逐渐复苏，即便回忆起来所需花费时间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长。
这段记忆中的背景永远是在夏天，因为他只有在夏天的时候，才会来到这片河谷，河谷上的小镇正是他阿姨的家。他还记得，每逢这个时节，河谷里长着的树木总会泛着深绿油光，就像米勒笔下油画那样。
他总会趁着一场雨刚刚打湿了河谷上的树林，空气中还能泛滥着雨水翻出的泥土和草根的气息，换上拖鞋，拿上阿姨给自己编制的简易竹篮，跑到田埂上，跑过一片片的农田，绕过一片片的小湖，来到一片茂密的树林里。这片树林长在溪边，两者间用密密的青草衔接，那点点猩红的蛇莓在这春雨将歇的季节里还没来得及点缀草丛，星星点点的小白花成了这片天地的主旋律。
走过菜地，围栏外的不知名野草成簇地缀在一起，物以类聚，名副其实。旁人也许少有蹲在草丛里看这些野花野草，毕竟它们常被人冠以随处可见之名从而心安理得无视，贴标签的人类却忘了驻足细细察看这些花草的样子。“以后还有时间嘛”对啊，以后和以后的以后总是无穷的，可下一秒总是短暂地停留又远去。杜罗放弃了这种毫无意义的自我拖延，他会蹲在草丛边，努力辨认着眼前这片生机盎然的绿意。
杜罗看向前方，那是喜欢长在水边形如铜钱的铜钱草，它们一片一片地长在湖畔浅滩上，雨水在叶片上凝成露珠，格外清新自然。除了铜钱草还有路边随处可见顶着小紫花的婆婆纳、长得过了头开出星星的荠菜……
杜罗在意这些，他躺在草地上，嘴里含着柠檬糖，这是他从山间小店里买来的，来自于一个叫“朵朵”的糖果牌子。那个山间小店作为方圆十里唯二的杂货铺，因为老板还想做做过路行商的生意，所以店铺开在山脚下。在这个店里，除了印着“朵朵”商标的糖果，还不乏印着“美美”商标的饼干、爱妻牌的锅子和阿泰牌的冰棍。
哦，在当时那个年代，只要召唤上几个人就能开起一个小作坊，就算做出来的糖果不怎么样，这种山间小店会是他们一个不错的销售点。
杜罗自嘲地笑了笑，那段日子对于他而言着实有些久远了。那是他对于童年这个词，唯一一段留下美好印象的回忆。他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树木，想着，是否这些树木河谷中，也藏着一个小男孩的秘密基地，藏着他含着糖果时纷飞的思绪。
那些日子里，每当他跑到那片树林，藏着的，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一个人，一个小女孩。她长得并不好看，家里也是住在这片河谷地边缘的地方。她其实并不讨喜，蓬乱的头发、满脸的伤痕——那是她反抗那些嘲笑她、向她扔石子的小孩后留下的伤疤，她穿着的是一套不大合身印着卡通熊的运动内衣，纵使那些小熊已经被脏污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小女孩爱说一些故作潇洒的话语，还爱大方地借给别人钱。
杜罗就撞见过，当时一群小女孩围着她、嬉笑着问她借钱，这种待遇令她颇为骄傲，她对着那群女生一个个地点过去：“你，你之前把我的书碰到地上去了，我不借你；你呢，看你平时给我吃过零食，我就借给你3元；而你呢，你把我推到地上过，我才不借你呢！”说完，她就把纸钞按着刚刚所说的一张张数了出去，杜罗离得有些远，看不清具体。走得更近些才看到她笑着，脸上满是大仇得报的得意。
杜罗走上前去问她：“能借我一点钱吗？”
杜罗知道小女孩，可女孩不认识杜罗，女孩歪了歪头：“你要多少？”
“那要不一块五吧，你觉得怎么样？”杜罗商量着，他也没真想要借钱，只是好奇。
“不就一块五吗？小事！”她豪迈地一挥手，从兜里掏出来一叠花花绿绿钞票，其中还不乏百元大钞。这对于小孩来说，尤其是这河谷地里的小孩，着实是笔巨款了。纵使杜罗穿着打扮比小女孩好不少，手里也没拥有过这么多钱。
杜罗有些纳闷了，呆呆地问道：“你这钱哪来的？”
小女孩骄傲地说：“我妈妈给的呀，我妈妈一个星期就能给我一百，我都花不完！”
“你妈妈干什么的呀？这么会赚钱。”
“妈妈爱打牌，这些都是她打牌赢的钱吧。”女孩皱了皱鼻子，“还有个叔叔，每次来我家都会给妈妈钱，有时候其他叔叔也会来我们家，也会给妈妈钱。”
“那你爸爸呢？”
小女孩听到这个问题，顿时有些不耐烦：“你这个人，老是问东问西的，一块五你还要不要借了？”
杜罗装作没有听到后面那个问题，继续问道：“那你借给那些人钱，你就不怕她们不还？
“我觉得她们会还的”小女孩心虚地撇开脑袋，后来干脆转过身去，“一块五你到底要不要借？”
“算了吧，你留着钱以后买点零食吃吧。”杜罗伸手无视了在小女孩头上活跃的小虫，准备拍拍她的肩膀，没想到女孩却熟练地躲开了。
小女孩愤怒地望着杜罗：“你想打我？”说完，她飞速地把钱塞进袜子，一溜烟地跑了。
杜罗因小女孩的一躲愣神了好久，眼睁睁看着小女孩跑出去几米远，才后知后觉在她背后大声喊道：“记得我叫杜罗！”
那是女孩和杜罗的第一次见面，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小女孩在街上一见到杜罗就会飞快地躲远，丝毫不给杜罗一个打招呼的机会。
小镇上的人总有“神通广大”的，杜罗和那个异类之间的奇怪互动引起了那几个当初向“异类”借钱的女孩注意，这些“好心”的女孩找着机会就向杜罗科普起了这个“异类”的来历。
经过“科普”，杜罗这才知晓女孩在镇上尴尬地位的来历。女孩的父亲进了牢房，留下了女孩和女孩的妈妈。女孩妈妈离了婚、改了嫁便也就罢了，偏偏一门心思要守着那入狱的老公，咬着牙死不松口离婚。而母女二人又没什么谋生手段，为了二人的生计，女孩母亲只好去那牌馆做牌搭子，一来二去，就有熟客对她起了心思……每每女孩母亲得来些钱，就一股脑地给了女孩，哄着她说这是打牌赢来的，女孩不明所以只道高兴。
事情能糊弄过去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总有些明眼人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对于发生了什么，觉得自己心知肚明，也就妄生了几分揣测，而这些“明眼人”们又向来不吝赐教。久而久之，连女孩原来的同学们都知道了，且懵懂地认为欺负女孩是正义的，女孩手里的钱是不义之财，借而不还是合理的。
当“正义使者”向杜罗指点时，女孩恰巧走过，似乎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眼一瞪、脑袋一撇、昂着头离开了。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不被她放在眼里。但她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她用来掩藏敏感内心的一点小小的伪装。
系列：香水杂文
摄影：汤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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