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五月槐花香

　　□李晓明

　　散发着淡淡幽香的各色野花,将出村数公里山道两畔装点成一幅连绵不绝的卷轴风景画。乡村的五月,是漫山遍野桃花杏花绚丽过后,一年里最美季节的扩展和蔓延。 　　

　　行走在参天密林和葳蕤灌木相融互生的绿植里,仿佛走进花的世界。灌木丛中,金黄炫目的蒲公英、蛇莓花、秃疮花、油菜花争相斗艳,就连玉米粒般散落满地的委陵菜,竟也娇艳得让人忍不住驻足赏玩。白粉花簇中,绛紫色花柄掬捧着丝绒花蕾的白刺花,糯米粒大小花瓣拼成花束的荠菜,绒球托举着红黄花蕊的文冠果,形似风铃的乳质牛奶子花,以及白里透黄的野刺玫,它们素洁淡雅皆又憨态可掬。紫色花更是妖娆诱人,挺立傲放在刺球上的红花草,玲珑精巧的野豌豆,蓬松刺球般的飞廉……还有那些形态俊美、色泽艳丽、暗含幽香的,连形色软件都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一丛丛一簇簇竞放成一处处迷人景致。　

　

　　槐色阴清昼,扬花惹暮春。山道上,与灌木丛中百花竞放的山花毫不逊色的,是密密挨挨缀于枝头的洋槐花,一路逶迤到视野尽头。一枚枚洁白细碎花瓣编织的繁密花束白中透绿,垂缀枝桠；一片片脆碧圆叶与密匝花束抱团轻飏,率性舒展。就这样,一树树宛若白云萦枝的槐花热烈奔放,随微风摇曳荡漾,将缕缕馨香溢散在山野里。山间乔木种类繁多,适宜荒野旱区生长的洋槐树只是其中之一,当槐花卯足劲一股脑儿开放时,楸树等其他花树草木无法与之相争宠,主动给伟岸身躯的洋槐腾让出肆意舒展的宽广空间。就这样,霸气十足的洋槐树,从山顶到沟谷一路攻城略地恣意蔓延,将整个村庄及村道温柔款款地拥入怀抱。这个季节是欣赏采摘槐花的最好时节,当县城里荆山上茂密的槐花渐近凋零之时,乡村的洋槐花几乎一夜之间便繁花满树,也就在周末回趟家的工夫,出入村庄的整条山道浓郁得密不透风了。　

　　古人谓槐树:鸟愿栖而投翼,人望庇而披襟。与洋槐花一样如期而至的,是一个个远道而来的外乡养蜂人。数公里路畔两侧多达十三四家,每隔几十米就有一处,人迹罕至的密林岔道上,也见缝插针地搭建了帐篷,拱卫帐篷四周的是密密麻麻一字儿摆开的一二百个蜂箱,蔚为大观的场面别处难得一见。养蜂人随遇而安,四海为家,他们如蜜蜂呼朋唤友一样,吸引着四川成都邛崃一带的同伴纷至沓来。养蜂人年复一年循着花期,沿着老辈人二三十年前踩过的足迹,从老家出发转辗而来,一辆大货车将蜂箱及所有用具搬卸大山里,他们便撑起帐篷床铺支起锅灶,寂寥落寞的大山旋即便喧闹起来。　

　　平淡清寡的日子里,男人骑摩托外出打水采购食物,女人做饭洗衣喂鸡喂狗,他们与数十万只蜜蜂一起,心无旁骛地采撷在花香四溢的山野里。从老家油菜花、橘子花开始,一直到青海门源一带油菜花结束,一年之中他们大约半年多时间在异乡漂泊。与老辈人不同的是,如今他们在林中很少用柴禾烧锅造饭,随车带来的除了液化气罐,还有露天安放的太阳能电磁板,不单充电、照明,还通过逆变设备转为交流电,深山老林里的电视也可收到很多卫星频道。没有人留心他们,除了周边同伴们,往来交流的人微乎其微,若有临近村民造访也必会视为稀客,养蜂人的心扉随时向外界敞开。养蜂人最盼望艳阳高照的晴朗日子,那是他们和蜜蜂最忙碌最开心的时光,阴雨天气则蜗居帐篷,或是骑车去别的帐篷里串门消遣。　

　　浓荫蔽日的山道上,两只小狗和几只鸡在草丛里悠闲散步,在来来往往嗡嗡飞舞的蜂群中,养蜂人小孙两口子与前来串门的两个男人坐在小凳上嚼着大豆聊天。我和驻村队员的到来让他们有点意外,几个养蜂人讲蜂蜜刮取、收成多寡、饮食起居及转场辛苦和乡野生存,聊得最多的还是蜜蜂。单薄黑瘦的小孙三十来岁,从事养蜂不过五六年时间,对养蜂之道领悟透彻。妻子面目清秀,爱笑又勤快,谈笑间始终不停手里的活计。他俩骑摩托来村上买过鸡,是最早来这里的养蜂人。每有蜜蜂绕头脸盘旋飞舞,客人立马就惊骇起来,惹得他们咯咯作笑,他们说,养蜂人经常徒手打理蜜蜂早习惯了,只要不去挥打是不会蜇人的,蜇人后它们就会死。蜜蜂是最勤快、最温顺的小动物,寿命很短暂,这个季节因为采蜜太辛苦也就活上十多天,这些小精灵生活在哪个蜂箱里绝不会走错门,无论飞多远都会准时回到各自巢穴里。小时候家乡公路畔的养蜂摊是上下学途中绕不过去的一个坎,每次经过总用衣服包严头脸骑车疾驰狂奔,真是想不到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小精灵竟也如此侠骨柔情。 　　

　　

身边野花在微风里摇曳溢香,林间阔叶摩擦交织出曼妙乐响,蜂蝶零距离在身边上下翻飞,在这种萍水相逢的轻松氛围中,来自异乡的游子临风品茗,畅所欲言,毫无拘束,共同分享愉快甜蜜的午后时光,欢声笑语不时溢荡在林海涛声间。简陋单调的生活,支个麻将桌都没有宽裕地方的养蜂人,为了生计坚守在荒山孤寂里,却总也谈笑风生,对生活满是憧憬,惺惺相惜的驻村人,也为养蜂人别家抛子终年漂泊的达观心态所感染。　

　　槐花蜜是蜂蜜中上等品,洋槐树的数量、洋槐花的密疏和晴朗天气的多少等诸多因素,决定着养蜂人的酿蜜收成,而槐花花期也就十多天,养蜂人在一个地方最多待上个把月又不得不另觅新地。小孙说,平凉这地方生态植被好,可选择的去处比较多,之所以从老辈人起每年都来灵台这个小山村,是因为这里地广人稀,以洋槐树为主的林木最为茂密,渐次开放的山花种类繁多,花期相对较长,还有一点最值得让人留恋,那就是这里村民朴实厚道,能够包容接纳外来者,随便找个合适地方就可以立足了。别处有些地方给人家双倍钱也不会给你腾块空地来,在这里根本不会担心这些,即便是蜂箱摆在人家地里也不会有人反对。同坐者无不点头称是,但凡来过这里的人对此都感同身受,就像这广袤深邃的茫茫林海里,大山里最厚重最温情的一面,总是给外来的人留下最深刻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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