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蛇莓 >> 蛇莓分布区域 >> 邱籽沸腾的花瓣里,暗藏着一种安静的力量
旷野.漫记
我怀念那些在旷野游荡的日子
我又梦见我在荒野游荡了!
对,我说的就是的游荡,而不是行走,更不是赶路。游荡的人,没有目的,没有具体的行程,也没有被计划认真规范过的时间。停,留,以及快慢,一般是随心情,或者由沿途遇到的事物来决定。而所谓的事物,就旷野而言,不外乎就是草木,沟渠,河流,山岗,偶尔出现的鸟儿,或者其他的野生动物。
当然,太阳,天空,云朵,风,也都包括在这些事物之中。有时,我本来是想穿过一片草地去河滩的,但突然有一阵带着清新气息的风吹过来了,于是,就不想走了。我在山岗上站住了,我解开上衣的扣子,让风把衣服吹得像一面旗帜一样。我会这样一直站很久很久,直到我想起该去另外一个地方。
在游荡时,我偶尔会想一些心事,但也只是偶尔。我发现,其实有好多的事情,甚至是当时觉得有点严重的事情,一旦离开了人群聚集的大环境之后,就慢慢失去了严重性。特别是当一个人面对群山,面对旷野,他就会觉得一切人事的是是非非和内心的纠纠结结,都会变得微不足道。缭缭绕绕的一阵烟雾,风一吹就全都不见了。我喜欢这样的情景,巨大的苍穹让我的身体和灵魂变得轻盈而透明。
游荡的魅力,在于以返璞归真的方式,体会一份真正的自由。这自由是简单和纯粹的,像露水一样无用,不带任何功利。在游荡中,人并没有想去刻意寻求什么,拥有什么,或者抵达什么。但却可以看到,遇到,感到,和悟到。这是一种流水和清风的方式,从存在中经过,但不在存在中滞留。人随时可以走进去,也随时可以走进来。最关键的一点是,人可以用一个孩子的本真状态,从中体验到无限的乐趣。
其实,我在旷野的游荡开始于少年时期。严格说来,我记忆中的“旷野”,应该叫田野。我所在的邱家湾,很小,小到有人干脆叫簸箕湾。它被众多的湾村包围着,几乎没有地平线的概念。在小学的作文本中,如果写到早晨的太阳升起,我常常写成这样:红红的太阳,从肖港镇的一排房子后面升起。如果写成“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起来了”,就会觉得自己虚构了。因为,邱家湾的东边,是一块面积不大的田野和一条从北向南流淌的河流。而河流的东岸,就是肖港镇。至于,邱家湾的北面和西边,则分别是吴杨塆,三汊港,胡家榨,芒子兜,丰盛。只有朝南走,才能看到一大片空旷的田野。
记得那时候学校的假期特别多,日子也似乎特别长。和一帮孩子,在村子把该玩的游戏玩腻了,不知道还该怎么打发余下的时光。这时,我就会约隔壁的记华和村南头的五儿,去村子以南的田野游荡。记得,那时的我手中总爱拿着一根棍子,这棍子有时是杨树枝,有时是竹子。
一边晃晃荡荡地朝南走,一边漫不经心地抽打沿路的杂草。过花生地或者甜瓜地时,如果正好四顾无人,就会偷偷扯一兜花生,或者摘两个半熟不熟的甜瓜。阻止我们继续向南游荡的,是另外一条拐着弯向东流去的河流。
通常,我们会在河边上消磨好长一段时间。比如,三个人坐在高高的河堤上,望着河水聊天或者发呆。或者,干脆走到宽阔的河滩上去,挖沙子,或者垒石头……总之,是无所事事,而又显得郑重其事。无聊的时光,被我们在游荡中打发得兴致勃勃,或者更加百无聊赖!
现在想想,这样的游荡是一种不自觉的学习。在这样的学习中,我们认识着自然,亲近着自然,体验着自然,并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自然。若干年后,当我离开邱家湾,这一切成为一种和田野相关的情结,深藏到了内心深处。每一次,我去往山野,其实就是受了这种力量的牵引。明白了这一点,就能解释为什么,即使是在很陌生的荒野,我也会有很多熟悉的感受!
在旷野游荡,我会在浮动的雾霭中,感到自己还是多年前的那个孩子。打量世界的目光,竟然还是那样明亮,那样兴奋,那样热爱,那样兴致勃勃。尽管也有审视,但这审视不是冷的,而是带着理解和温度。我喜欢,站在高高的山顶,看旷野上稀稀疏疏的村庄,看在细如游丝的道路上走来走去的人。
那么小啊,多么脆弱,多么不容易,但又多么美,这样的存在让人生出呵护珍惜之心。还有那一条条熟悉的河流,我在它边上的时候,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会埋怨它给过河的人们所带来的种种不便。当站在山峰上,回头眺望时,我发现这一条条河水那么会拐弯,那么会弯曲,那么会闪烁,我觉得我的心湿润了——我误解了它们!
在山野游荡,我发现许多年过去之后,我竟然还是那么一身野性。想唱歌时,我就唱了。扯着嗓子,挑最难唱的歌来唱,平时没有爬过的高音现在使劲往上爬,破声了,变调了,难听了,嘶哑了,却还站在山坡上奋不顾身地唱。山鸡逃窜了,鸟也吓飞了,到后来风也停了,我还在那里按照自己的方式唱。呵呵,这还是人群中那个我吗?斯文哪里去了?稳重哪里去了?
但我很高兴。胡唱乱吼后的我,满身都是光芒,觉得整个人都是通透的。
在旷野游荡,我慢慢爱上了草木,最后和它们成了走动频繁的亲戚。初识草木的时光,是我一生中最安静最纯净的时光!
地菜,卷耳,锯子齿,鹅肠,水芹,婆婆纳,灯台草,艾蒿……这些在童年时光里出没的草,又穿越尘烟,在我的面前出现了。我一一叫出它们的名字,并一一回忆和它们相关联的种种滋味和往事。都是乡愁,但它们给我带来了慰藉。因为它们,我把我所居住的地方私自改名为花湾镇。
在花湾镇,除了要一一找到我所认识的草木,我还想认识更多我先前不认识的植物。我想在再见它们的时候,一一叫出它们的名字,甚至一一讲出它们的来历和故事!多么难,但我多么喜欢。我拿着植物图鉴,在河边山坡荒野里转悠,对着植物一一对照,一一确证。
我记得,游四方山,我曾经为了找出一种开白花植物的名字,用了两天,在书上在网络上反反复复查找。那种查不到时茶饭不香的纠结,以及终于查到之后的惊喜,我至今还记忆犹新!那段时间,我活得多么快乐和单纯。
别人眼中不屑一看的一片河坡地,我竟然可以在那里度过一天。多么富饶的河坡地啊,我在哪里找到了通泉草,白头翁,婆婆纳,泥胡菜,大蓟,小蓟,蛇莓,委陵草,还有紫花地丁,野豌豆豆,枸杞,鸡屎藤……似乎花湾镇最常见的野菜们都在这里聚会。我就那样半跪在地上,不停地看不停地拍,怎么也拍不够。知道夕阳落了,天黑了,河水也暗淡下来,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我还记得前年七月,约了两个朋友去徐家河河滩等待月草花开的情景。我们从五点半开始,一直等到七点。可是满河滩的待月草,就是只守着黄黄的花苞不开花。开始,我们坐着等,累了又躺下来等。可待月草就是犟着不开花!但我刚想闭上眼睛养养神,一个同伴就喊起来了:开花了!我赶紧爬起来看,果真开花了,金黄的颜色,星星点点!我不甘心,一定像亲眼看着待雪草开花,于是又找了一棵含苞待放的待月草盯着。我要亲自目睹花如何开出来的整个过程。
等,又等!可是,这棵待月草就是不开,似乎开花是一件很隐私的事情,不能让我看见。我坚持着,它也坚持,我们都在比着耐心。
周围的花,越开越多,黄黄的颜色像月光把我包围了。我忍不住跑到其他地方去看,可是等我回来再看这棵待月草,它竟然在我离开的几秒钟里竟然把花苞全打开了……
在山野游荡,我慢慢地和山野的一切建立了亲密的关系。
我知道一条河流为什么突然拐弯,也知道一天缓慢的河流在经过朴树林边时为什么突然飞奔起来!我还知道,在花湾镇,哪个地方会有红脉酸模!至于,难得一见茜草,哪个地方长满了的一整面山坡。我还知道,在秋天,什么样的树抱着最舒服最心静,那棵树抱着会有一种力量感……
现在,又一个秋天来了。
滞留在异地的我,该回去了。要么回邱家湾,要么回花湾镇,我想在辽阔的旷野里,继续我漫无目的游荡时光!
摘秋葵时,像是在用力掰着魔鬼的手指
时间,过得这么快!
我看见,七月,在菜青虫的尾巴上,高高地翘起紫红色的那部分。
她在一百里地之外问我,小菜园里的秋葵,开花了吗?我说,在开啊,已开到最高处。
而且,秋葵的果子,被我摘了好几茬。
两张桌子大小的菜园,其中秋葵就占了一半,另一半种的是辣椒茄子和豇豆。但我关心秋葵,更多一些。
记得,当初秋葵长出小嫩苗时,她说太密了,要多扯点一些。而我舍不得,总想多留一点。这是第一次种秋葵,似乎多留点,就多点愉悦。
栽秋葵,一是为了吃,二是为了看。但对于我而言,看,比吃更重要。
秋葵,长得很快。几天不见,茎干就变得高大。而且,手掌状的叶子,越长越夸张,竟然像是风中招摇的蒲扇。
而花,就开在叶柄与茎干的交接处。都是大大咧咧的花,花瓣淡黄。花蕊,却是深到黑色的紫,被围在花瓣中央,像是明亮笑容中鲜明的美人痣。
这,可是我亲手种的秋葵!
只要有空,就会去转小菜园边转悠。我蹲下来,看见花,一朵结接着一朵,从下往上开。下面的花盛开时,上面的就露出嘟嘟的骨朵。而上面的盛开时,下面的葵果就像手指竖起来。
我在想,魔鬼指——秋葵的另一个名字,就是这样来的吗?
不好听,但真的很形象。
每一次,摘秋葵时,我就像是在掰魔鬼的手指。要用劲,它反抗的力量,太大了。手指还那么硬,那么嶙峋,似乎没肉,只有骨头。而且,密密的白毛,还扎手。
不过,很有征服感。感觉自己,无意之间,就做了一次和“魔鬼”打交道的人。
断荷
没想到这事情,竟然是这样的。
我以为一切都自然而然:荷香这么清新,就想摘一张荷叶,给自己做一碗荷叶饭。
这样的美味,我以前做过。选一张已经展开到三分之二的荷叶,掐断,回家用清水一洗,然后铺放在电饭煲里底,加上干净的米和水,按键蒸煮。
几分钟后,一碗碧绿的荷叶饭就蒸好了。满屋绿绿的香气,把一家人和饭桌围在六月的中间,久久不会散去。
但这一次,简单的事情,发生了变化。
荷叶掐断时,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像往常那样,转身就离开。而是,回头看了一眼。
白的浆汁,从荷茎的断口处,翻涌出来。这情状,真的就是“翻涌”。
还有气泡。和,破裂。
这些白中带着淡绿的浆汁,突然找不到熟悉的路径和通道,似乎困惑自己突然裸露于陌生的空气里。
依旧从根部向上奔流,却找不到去路。
就在这样的时刻,我突然想到伤口,想到泪,还想到一个叫委屈的词语。
断了的荷叶,再也不能结上去了。
原来植物也是会伤心的。站在荷塘的风里,我想对荷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还是习惯叫它们格桑花
风停之后,格桑花还在不停地摇,不停地晃。叫乌银的那个诗人,在查干湖边笑,说:格桑花的摇晃,不叫摇晃,叫行礼!
凝神再看,真的这样的。几万朵花啊,都是碧衣绿袖,笑靥迎人。在湖光和天色之间,它们一起点头,一起弯腰,一起欠身,一起仰起微笑的脸。
如此隆重!
我该还礼吗?可是这么多的礼,怎么还得过来呢?只有在感叹中感激,并把身边的花看了又看。格桑花,是很开朗豁达的花,要么不开,只要一开,就把自己的花瓣开向四面八方。
没有遮掩,也不留秘密,将一颗灿烂的“心”坦坦荡荡展露出来。我想,这花,应该和诗人一样,是北方的个性吧。
弯下腰,我数它们的花瓣。每一朵花,无论我怎么数,都是八个花瓣。
乌银说,格桑花,是美丽花,也是幸福花。在藏语里,格桑的意思就是“美好的时光,幸福时光”,所以凡是美好的花,我们都叫它格桑花。在佛法中,格桑表示贤劫,花与佛同在,那么在圣洁佛地开的花,大概就可以叫做格桑花了。
乌银还说:其实,眼前的这种花,本名叫秋英,但因为太美,太美好,于是就慢慢被叫成格桑花了。至于到底哪种花才是真正的格桑花,这个问题的答案倒并不重要。就像看花是幸福的事情,但并不等于说幸福就是看花。幸福的含义是宽广的,拘泥于具体,反倒逼仄了。
听诗人说这些话时,我看见查干湖起风了。这是年十月的秋风,不大,但已带上北方的凉意。在风的邀请下,格桑花们,开始起舞了,动作豪放,但又不失曼妙和妩媚。闪闪烁烁的花影,把我们围在中间……
诗人说的话,很有道理。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内心,我从此就只认定这花就叫格桑花了。我喜欢这名字,也喜欢这花,两种美重合在一起,恰到好处。
这是我第一次看格桑花。
第二次看见格桑花,是在去双峰山的路上。那天下午,我的车在平整的路上御风而行,行到两个山丘之间时,几簇熟悉的胭脂红花影,向着我摇曳而来。
格桑花吗?我急踩刹车。近前一看,真的就是。这是在我们的孝感啊,怎么也会有格桑花呢?再看,反复看,不会错的,就是格桑花,和我在查干湖看到的一模一样。
还是那样那样摇晃,还是那样行礼,还是那样微笑对人。只是这花吹的是楚地七月的风,比记忆中的格桑花,早了三个月。人生何处不相逢,花亦如是。重逢,原来是两倍的美好,多重的幸福。花点头,我也点头!
而最近一次看到格桑花,是在朋友的朋友的一个庄园。
难得一个周末,难得老友相聚,一番茶,一番酒,不觉夜色围屋。我得了空闲,扶着清风,顺着草木陪伴的路径,在园子里随意而行。转到湖边的一个缓坡边,我隐隐看见稀稀疏疏的花影。凑到跟前,只见枝叶纤细修长,花朵如小小碟盘,翼然凌于顶端。
莫非遇到“故人”?夜色重重,不能确定。
于是,拿出手机,按亮屏幕,还是不看不清楚。那么,我干脆拍照吧。一团白色的闪光过后,我看见两朵胭脂红的花朵,扑打着八个花瓣,从黑暗里飞起来,定格在手机的屏幕上。格桑花,就是格桑花!在如黑漆沉沉的背景里,格桑花红得迷人,红得让人心疼。
一些句子,鬼使神差地跳了出来:“这朵花,像是特地来见我/光一闪/它就从无边的夜色里,奋不顾身地挣脱出来/孤注一掷的美//对我说/它的名字叫红//和手指上的刀伤,是同一种颜色/只是在时间的弯曲里,我的挽留纯属徒劳/一道闪电形状的花朵/它的出现,就是为了消失”
我在想,人和花一旦相遇相识,就一定会生出很多再遇再见的故事。原以为花不过是草木,看过就看过了,在一起欣喜,别后云淡风轻,不留痕迹。可是,事实不是这样。即使是草木,你喜欢过了,它就会成为你的一部分,进入血液,藏入灵魂里。
时间流逝,你以为你忘了,但它们还在,如同一个不易察觉的精神底片。默默地等着,甚至是不带期待得等着,等着一束光,等着一个显出影像的时刻。
奇妙的是,我和格桑花一遇再遇。而更为奇妙的是,我们的遇见,是一个意外之后的又一个意外。那么,下一次呢,还会有吗?如果有,会在何时,会在何地,会在怎样的一个场景之中?
美丽的格桑花,不回答。如谜的格桑花,现在,它们只是专心开花!
这么多年,蛇莓依旧是蛇莓
五月的田埂,那隐身在一片碧绿中,用红宝石的光芒,一闪一闪诱惑我的,一定是蛇莓。
蛇莓,这野野的植物,几乎美到了精致。叶子生成掌状,两片小叶分开成“丫”字形,把另外一片小叶子托在中间。清晰的叶脉,线条优美,流露着细依偎的温情。
刚刚长出的茎,柔嫩,淡红,悠长,像调皮的虫子,翘着头,四处爬行。我喜欢用手指,轻轻拨弄它们,摇摇晃晃的,特别有趣。
蛇莓开花时,绿色的田埂上,落下了晶晶亮的星星,闪闪烁烁,晃晕人的眼睛。所有的花,都是五瓣,但并不挨在一起,而是疏疏朗朗地,镶嵌在黄色花蕊的周围。
蛇莓结果时,是另外一种红艳。红得滴血,美得惊心。隔着田野看过去,就像撒了一地的宝石,让人想弯着腰,去一一拾取。每一粒果子,都透着嫩,透出湿润,用手一捏,汁水飞溅。每次看着这样的红,儿时的我,都会感受一种欲罢不能的折磨。这么好的果子,为什么偏偏就不能吃呢?
村子里的老人叮嘱说,蛇莓,蛇莓,蛇吃的莓,人能吃吗?这样不由分说的理由,强大到可以不顾逻辑,惊恐之下,哪里顾得上去推敲?沾了蛇的东西,还能没有毒吗?于是,就强迫自己信了。
一旦信了,我看蛇莓的目光,也就发生了变化。
它们的红,不再是单纯的美了,而是不怀好意的诡媚。如传说中的妖,越美,越觉得可怕。于是,有意无意地,我遇见蛇莓,就躲得远远的。
直到去年,我才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大的误解!
一个六月的午后,我在涂家山转悠。行至稻田的田埂上时,又看见了一粒粒闪烁的“宝石”。可能是雨水充足,也可能是这里的土质肥沃,那些蛇莓,特别大,特别红润。忍不住,颤惊惊地摘下一颗,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心想,不能吃,摘得看看,总可以吧。
我的目光,随着果子一起转动。凉凉的,圆圆的,红色的薄皮上,分布着如小芝麻籽的颗粒。果与果蒂的分离处,渗出白而亮的汁水,比露水更清澈。我手指,轻轻用力,汁水越挤越多,慢慢成为大大的一滴。突然感觉到,这是泪水,在慢慢地往外翻涌……我停止了,产生了一种欺负弱者的感觉。可它是弱者吗?它不是有毒吗?有毒的东西,会是弱者吗?
我觉得,我遇到了一个有点复杂的问题。是不是这果子,一旦有毒了,伤害的行动,就有了正当的理由,即使它并没有毒害到我!
我不想继续想了,再想就会感到荒谬。倒不如查查,蛇莓到底是否有毒?
于是,坐在田边,打开百度,输入关键词,在网络上查找起来。《伤寒类要》里说:治天行热盛,口中生疮:蛇莓自然汁,捣绞一斗,煎取五升,稍稍饮之。这里的“稍稍饮之”,不就是慢慢地喝下去吗?如果,蛇莓有毒,医生还能叫人把汁水当药吗?《闵东草本》里说:治吐血咯血;鲜蛇莓草二、三两,捣烂绞汁一杯,冰糖少许炖服。这本书里,还这样记载:治咽喉肿痛,鲜蛇莓草炖汤内服及漱口。
如此言之凿凿,绝非妄言。窃喜,释然,继而又凄然。这么多年来,人们以讹传讹,实在是冤枉了蛇莓。
因为蛇有毒,就想当然地认为蛇莓就有毒。用联想代替实证,用想当然的想象推论事实,很多的偏见,不就是这样形成的吗?
用本质来决定存在。先凭一个感觉,武断下出定性的结论,把有利结论的证据收集起来,再将其余相悖的事实剔除出去。这样的思维方式,似乎特别省力,却又特别地害人!
我要向蛇莓道歉!要它原谅,这么多年来,我对它的误解和戒备。还要它原谅,我用我害怕的眼光,扭曲了它简单的美。
可是,我又转念一想:蛇莓,需要我的道歉吗?有没有毒,美还是不美,和蛇莓到底有什么关系?蛇莓作为植物,需要在人的看法里,找到自身的价值吗?因为人不喜欢,蛇莓就必须忧伤吗?因为人喜欢,蛇莓就要感到喜悦吗?
其实,这么多年,蛇莓一直就是蛇莓。无论人如何评判,它都是,而且一直是。开自己的花,长自己的叶子,结自己的果子。人如何看它,和蛇莓并没有太多的关系。
楮树,或者构树
七月。楮树的果子红得耀眼,像是在说:已经熟了,快来摘我!
但从树下经过的人,视而不见,仰首阔步,全无停留之意。楮果很委屈,噼噼拍拍落了一地,湿漉漉的蜜,化成一滩红红的汁水。
楮树哪里知道,富足年代,人们的最大的毛病,就是忘性太大。用构树对付饥荒的往事,他们怎么会记起?
春天,摘了穗状的花,拌了面粉蒸了上桌,马上被伸出的手,一抢而空。吃得兴起的人,把脖子向着厨房,伸得老长,问:还有没有?夏天,在饥饿孩子的眼中,红熟的果子,味美胜过杨梅。在村子的旁边,他们把疯狂贪吃的虫蝇赶走,然后将一根根红发亮的甜芽,往自己嘴里,不停地填放。同时,嘴唇发出咂咂的声音。
这些饥荒时期的美食,如今人们都忘了!
这个年代,桃与李,依旧受宠。而构树,在村庄,又被归于到粗俗的一类。三寸钉,谷树皮,说的是楮树不管怎么长,都成不了柴。而楮树,只能听着,它身上的裂口不是嘴唇。它不能争辩说:知道吗?你们的祖辈,可用过我身上柔软和结实的皮做过纸?
至于楮树叶,蔑视的人则会说,哼,摸上去都是糙糙的毛,扎手!不如桑叶,摸着舒服。而且,这叶子一点也不老实,总是摆着一副鬼脸,给谁看啊?
这莫名其妙的挑剔,楮树只能默默听着。它不想旧事重提!如果说:知道你外婆吗?她老人家曾用我的糙叶子,洗干净过在墙角放了七十年的老坛子……可这话,如今的人,会信吗?
在村庄,楮树只能安安静静做沉默的楮树。沉默地长皮,沉默地长叶,沉默地开花,沉默地结果,沉默地接受人们的忽视和蔑视。
但它的果子,还是那样甜蜜。
在我叹息时,它慷慨给予的样子,似乎并不觉得浪费……或许,在它看来,在这个世界,它至少还可以用自己甜汁喂养那些卑微的虫蚁!
看见了金沸花
下山的路上,意外地看见了金沸花。
这花,在池塘边做皇帝。
日落了吗?但我觉得它一点也不着急。本身就很明亮,一朵就是一顶金色皇冠,发出来的都是私有的光芒。
和我不一样,它不担心夜的来临。它自给自足,没有月亮的时候自己就是月亮,没有星星的时候自己就是星星。
旋覆花,金沸花,黄熟花,金线菊,都是我喜欢的名字。
朋友告诉我,情深不寿,过则成伤。对美的东西,要浅浅爱,淡淡喜欢。否则,那么多的美,你怎么爱的过来?说得有理!可是,在看到这灿然而开的花时,我的喜欢,又浓了起来,浓得如同这金色,化也化不开了。我怎么能做到淡淡而浅浅呢?
我喊旋覆花。这花,就在暮色里旋转,一根根光芒似乎被小小的速度抽离出来了,但到一厘米长时又停止。这些光,如金丝做的辐条,长在花冠上了,别担心它们会飞射而去。
我喊金沸花。这花,就在花的中央处,煮金子。
我没有看见火,但看见了浓稠的浪花,看见一种蜜一样黄熟的沸腾。我可以一直凝视,而不必担心眼睛会灼伤。它的沸腾里,暗藏着一种安静的力量。在暮色中,我还叫了黄熟花,叫了金盏菊……但花还是花,变化的只是我看花的心境。
其实,花永远大于花的名字。它的美,只能去欣赏,却不可以被界定。
尽管如此,我还是忍不住用不同的名字,来叫它,来喊它。
原谅我,在美的面前,我总是口不择言,辞不达意……
木槿花开了
木槿花开了!
在院墙边殷殷地红。看花的人,急急走过来,看了又看,然后缓缓离去。其间,又恋恋不舍地回了几次头。呵呵,我看见他的脸,有了淡淡的红晕。
我记得,木槿花,有很多好听的名字。我最喜欢的,是无穷花。真的觉得这花是没完没了地开,好像七月是它的。正在绽放的花朵后面,总有数不清的骨朵,绿绿红红地等在后面。它们不急,很淡定的样子,可以等到第二天,第三天,就像排好了队,一批接着一批地开……
站在树下看花,会问:这些红红的花,怎么天天有,天天开,怎么都开不完呢?
或许,它的树枝里,流淌着一条胭脂的河流!
河流不停地流,花就不停地开。
花,是出口处的浪花,是灿烂的容颜。
记得小时候,门前土坡上就长着几丛木槿。一到盛夏,花就不停地开,招得我总想去摘它。但姐姐说,别惹它,这花侵鼻子,沾了花粉,鼻子会烂出小洞的!
怎么会这样呢?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话是阻止我摘花的。所以,我就站在树边,怕怕地看,很矛盾的喜欢。这喜欢里,有埋怨,也有忧伤……
后来,知道木槿有一个诗意到骨头的名字,叫朝颜。太美,太文雅,肯定是一个古老的读书人取的,满满都是关于时间的忧伤和叹息!
不过,这名字把花的特征说的很准确。这花,是只开一天的花。好像天还没亮就开,然后五瓣熠熠伸展,经过上午,正午,下午,到黄昏太阳落下时,就慢慢合上了,如同一根没有光泽的小指头。
想想也是。这么美的花,来世上,竟然只开一天。此情此景,怎不令人叹息?
“有女同车,颜如蕣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诗经·有女同车》中提到的“蕣华”,应该就是木槿花吧。这男子醉在艳遇的喜悦里,心里蹦跳着慌乱的马蹄。此时的他,肯定没有对时光的忧叹,因为人与花正好着呢,可以让明亮的心闪烁好久!
、而到了唐代诗人白居易,吹木槿花的风,就开始有了叹息的声音。“朝荣殊可惜,暮落实堪嗟。若向花中比,犹应胜眼花。”这是一首题为《和微之叹槿花》的诗。花很美,可惜是朝荣暮落,美得匆忙而短暂。看花的诗人,赞叹和忧叹纠结在一起,让花起了忧伤的雾气。
不过,喜悦和叹息都是人生发的。
木槿花不管这些,抓紧这难得一天的时光,尽情地开,尽情地美,然后无憾地萎谢!但求曾经绽放,不求天长地久。
或许,我该多学学木槿!
苜蓿草,或者斑鸠碗
一场春风之后,苜蓿草又在路边或河滩铺起一匹匹绿绒绒的地毯。我走到哪里,这地毯就铺到了哪里。我慢慢走,就像被春天隆重请来的客人,鞋不沾灰,每一步都走在绿毯上,脚步轻快而有弹性。
起初,我很小心,怕把嫩绿色的苜蓿草给踏死了。走着,走着,我的胆子慢慢大了。我发现苜蓿草被踩踏之后,只是稍微匍匐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将腰身挺起来。
我还看到,在前面出现了一头牛。它一边啃着苜蓿草,一边往前走。茎叶扯断的声音,很大,也很干脆。这头老牛啃春的声音,真是好听!我从它的身边绕过时,它也没有抬头看我一眼,一直在很专注地吃着苜蓿。苜蓿草,一定很好吃。我也来了兴致,就在河边停了下来,趴在地上细细地打量起苜蓿草来。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
转载请注明:http://www.lishideyanjiu.com/smfb/1858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