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蛇莓 >> 蛇莓成分 >> 每一处未被发现的风景都是荒野沈书枝
在大城市碎片化的绿色中生活久了,“荒野”以及它背后的自然,似乎已经成了一个过于遥远的概念。本期节目的两位嘉宾分别在皖南和新疆长大:沈书枝的少女时代在广袤水田放牛、日日看云起雨落,欧阳婷的童年在戈壁绿洲度过,走出生活的厂区就是大漠孤烟。或孤寂、或苍凉的荒野记忆和她们的阅读经验相互碰撞,也在成年之后继续滋养着她们的城市生活。
每次雨过天晴,我们都能在朋友圈的摄影大赛里“云看云”。即便身处“贫瘠”而没有野性的都市,我们依然能拥有对无垠的向往、对自然的乡愁。抬头看云,迈步出门,看凤仙花如何把种子弹出去,看蜀葵在暮色中的凝滞色彩,看二环以外的天空呈现出墨水般的澄澈蓝色。世界上已经很少有人类到不了的地方,严格意义上的“荒野”似乎很难找到。但哪怕是在城市之中,每一处未被发现的风景,都是今天的荒野之所在。
主持本期嘉宾在本期节目中,你将听到
02:34什么是“荒野”?现代社会还存在荒野吗?05:04欧阳婷:在新疆的戈壁滩,小小年纪就体悟了边塞诗14:00沈书枝:在田埂上放牛唱歌的童年,长大后却开始怀念19:10看云是人类目光的惯性22:41荒野中步行的乐趣:慢慢走,欣赏啊!33:54观察杂草的意义:凤仙花怎么把种子弹出来?50:23欧阳婷的自然笔记:“观察自然是无心的漫游”64:37“归园田居”是现代城市人最后的退路吗?01
田园四时与边塞大漠:
在文学和经验中感受荒野里维奇:书枝笔下的皖南生活让人印象深刻,你现在依然在过着这样的乡居生活吗?
沈书枝:我觉得有必要定义一下我们所谈论的荒野:是真正的原始荒野,还是在人类的多年干涉之后已经相当社会化的“荒野“?或者说“田野”?梭罗的瓦尔登湖、约翰·缪尔笔下的荒野,或者从前俄罗斯文学里出现的广袤的大地,我们如今已经很难见到了。
有这种真正人迹罕至的荒野作参照,我们才能来谈我书里所写的“荒野”。我所写的“荒野”只能算是农业生产中田野的一部分。只是与现在的城市相比,它也算是相对自然的一种环境了。
收割的时节,天上飞满了趁机吃昆虫的燕子和其他鸟。(沈书枝摄)我小时候在典型的农村长大,因为求学和工作而一步步离家乡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在城市里定居。虽然现在逢年过节我也会回老家,带着孩子住上一段时间,但这些拜访和真正的乡居还是不太一样。我所写的很大一部分内容,来自于我小时候所经历的自然风物、时令节气。
欧阳婷:我作为一个在新疆长大、又在北京工作生活的北方人,非常喜欢书枝笔下的那种皖南生活,她写得非常细腻绵密。我所接触的荒野不太一样:没有满目碧绿的色彩,而是非常开阔的广袤视野。我在天山南麓的库尔勒长大,那里气候比较干旱。从厂区的家里出来,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荒野,也就是戈壁滩。通过我爸爸那一代人的努力,厂区里绿化很好,有很多树,但一出去就是天地茫茫、一片荒漠。
我觉得在不同地带生活的人,对自然的情感和理解都会不太一样。在这样一个风沙漫天的地带生活,让小时候的我对人和自然的抗衡有了很强烈的印象。我小时候经常往返于库尔勒和乌鲁木齐两地。最初是坐汽车,后来改成坐火车。要翻越天山的余脉,穿越冰大坂。
从乌鲁木齐城外驶向南山的沿途风景。(欧阳婷摄)我对那一段的地形地貌印象特别深,都是一毛不拔的荒山,碳酸岩和碎屑岩。虽然那时的我只是小孩子,但见到此景心里已经有了很苍凉的感觉,觉得人类与自然相比,太渺小了。有一句诗叫“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那种巨大的苍凉,我很小的时候就能体会到。
沈书枝:古代诗歌里面,最容易引起我共鸣、使我感到亲近的就是田园诗,很狭义的“田园”诗,比如范成大的《四时田园杂兴》,以及王维、韦应物的一些描写时令风景的诗歌。我从小就在那样的农耕文化中长大,所以很能理解这些诗歌的魅力。我觉得每个人生长的环境都会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一个人的审美偏好。
里维奇:这样的审美是不是有助于你们长大以后再回头去写自然、去观察身边的事物呢?
《北方有棵树》欧阳婷著
沈书枝:肯定是有帮助的,但是影响最大的肯定还是活生生的经历。因为只有曾经沉浸在那样的经验中,在读到那些文字时才能有共鸣,才能在有余力的时候把那些鲜活的感受和经验写出来。经历那些情景的时候,往往并不会知道宝贵,甚至还会觉得寂寞,因为那个世界非常广大,那种生活实际上也是非常辛苦的。
我小时候最痛恨的事情就是暑假放牛。放牛的时候要留意哪里的草稍微好一点,可以让牛能够快一点吃饱;还要避开别人放牛的地方,防止自家的牛和别人家的牛打起来。有时候在田埂上实在很无聊,我就很大声地唱歌。田埂很空旷,唱歌唱得再大声也没有人听到。长大之后,回想起那种渺小、孤寂的感觉,觉得它给我心灵带来的丰富,这辈子可能再也体验不到了。
皖南的水田(沈书枝摄)
02
在丘陵看云、
在田野步行,
“人的目光总会向往无垠”
里维奇:现在经常能在朋友圈里看到大家拍的云彩,好像是一种庆祝仪式。
沈书枝:我自己遇到好天气也会忍不住想要拍下云彩的变化。其实在夏天的乡下,每天都能在现实中看见朋友圈里那些好看的云。云一般在上午九十点的时候升起来,东一朵、西一朵,底部平整、上部隆起。到了下午,云越涌越多,堆积在一起变成很大的积云,向上升到非常高,最后坍塌下来,在黄昏的时候带来阵雨和电闪雷鸣。
白天门口涌起的云(沈书枝摄)远处,蓝色的雨脚所在的地方正在下雨。(沈书枝摄)我是在皖南地区长大的,那里属于丘陵地带,小小的山坡中间全部都是水塘和水田,抬头就是天空中一望无际的云。黄昏的时候,夕阳落下去,天空会一点点变成粉蓝色、粉紫色。景致时有不同,但感受总是类似的。
皖南乡间的几个黄昏(沈书枝摄)
欧阳婷:我觉得人天生有一种求索和探寻的冲动,人的目光也总是会向往无垠的地方。新疆的云也是变化多端,因为白天阳光比较强烈,傍晚就会有特别绚丽的云霞。
傍晚,雨燕成群结队地在高空盘旋绕飞。(欧阳婷摄)
我记得有一年夏天回家的时候,在乌鲁木齐附近鄯善的库木塔格沙漠目睹了一次完整的落日。一轮孤独的、浑圆的落日从大漠上落下去,天上是一弯细细的月亮。这样的景象我在小时候曾无数次地目睹过,但都忘却了,成年后还是第一次看到。
还有一次,在去北疆的火车上看到一大片云从地平线上生长出来,随着天色逐渐黯淡,颜色也从绚烂的橘黄、橘红慢慢变成蓝紫色,最后渐渐熄灭。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天光将尽”是一个很长的过程,太阳落下去之后,地平线以上还会有一点点消失的光亮。坐火车旅行的时候,很容易就会被自然界的这些细微的变化吸引住目光。
里维奇:火车旅行让我想到,两位有没有试过长时间的步行?相比坐火车,步行能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吗?
沈书枝:我小时候经常步行,每天要往返三十里路上学。那时候我很讨厌每天这漫长的路程,步行的道路两边都是一成不变的稻田。长大以后再回想,我觉得那段每天长时间步行的经历肯定已经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烙印。包括现在重走这条路的时候,我对那时熟视无睹的田野风景也会有新的发现。
自从搬到城市里之后,步行的时间减少了。但相比坐在车里,走在路上能感受到的自然肯定是更多、更丰富的。一方面走路降低了我们的速度,可以让我们有时间更仔细地体会;另一方面,走路的时候,我们距离身边的事物也更近了,可以随时停下来,细细观察。
欧阳婷:我跟书枝完全相反。我小的时候走得不多,反而是在北京生活的这些年走了很多路。因为要观察植物在不同生长阶段的变化,所以每个周末都会出门步行,走到黄昏天黑的时候才回家。而白天看过的植物,在夜色中又是另一番模样。我拍过很多暮光中的花,像夏天的紫薇、木槿、蜀葵,色彩比较明亮,在最后一抹天光中还是能隐隐约约地透出来。
暮色中的木槿,花朵已经闭合。(欧阳婷摄)步行的好处在于,用缓慢的节奏行走在自然中,的确能放松人的身心。写作者时常会陷入一种焦虑的状态,遇到瓶颈,压力很大。而一旦出门散步,焦虑就会得到平缓,回来以后神思也清明了。这真是自然对人精神上的抚慰。
里维奇:当代年轻人对于城市生活的厌倦、想要回到乡村过着“归隐田园”的生活,也是来源于这样的抚慰吗?有时候人们是不是会把乡村生活浪漫化,好像在乡村就可以摆脱世间的一切喧嚣,一切烦恼。
沈书枝:我觉得很多去乡下的城市里的人,选择的已经是乡下比较便利的地方,还会进一步改造以使得居所更为舒适,而他们从事的多半是跟农业没有多大关系的工作。实际上,这样搬到乡下,很难真的融入当地的生活圈子、理解当地人的喜怒哀乐。我也常常感到无力,感觉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办法真正触及到乡村、了解乡村、融入乡村。
03
了解一株杂草、
和一棵树建立连结:
找回对自然的“觉察力”
里维奇:记得书枝在她的《八九十枝花》里曾经写过树木之于人的意义的变化:过去人们会用树来作为地名,比如上海就有一个叫“大柏树”的地方,记录着人和树曾经有过的密切关系。但如今树的景象消失了,人们也逐渐遗忘了曾经有过的这种亲密的联系。
《八九十枝花》沈书枝著
沈书枝:与树渐行渐远,可能和绝大多数人从小缺失的自然教育有关。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接触到的是割裂的绿色,和广袤的自然环境不再相连。而且这一代人受到的引导也让他们远离自然。我带我的孩子出来玩的时候,经常能看到爷爷奶奶说“有泥巴,脏,不要坐!”“虫子不要抓,有毒!”“有毛毛虫,快躲!”这样一来,对于身边的动植物不关心、不了解,也是很自然的事。
工业化彻底地改变了人的社会生活。最早的以狩猎采集为主的生活方式已经被农业的出现改变了。在农业社会里,人还是需要身体力行地接触自然。然而现代人一辈子可能都生活在城市里,森林也好、草地也好,哪怕是农田也好,都不复存在于我们身边的世界。这个时候,要对一棵树产生感情——不管是在书上读到的描写,还是在现实生活中看到的树——就很难了。
我现在有一些观察自然的意识,一方面得益于小时候在乡下生活的经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成长过程中朋友的影响,让我自主学习了一些博物学的知识。如果想要更加了解身边的自然,自主的自然教育和学习是必须的。
里维奇:书本和现实割裂了,知识和经验也割裂了。
欧阳婷:我很同意书枝对城市生活的观察。城市生活的确非常贫瘠,尤其是如今大城市的规划以整齐为先,连过去草坪上能见到的杂草都要清理掉,小区的绿化也是总在更新、修剪。除了这一点之外,我觉得觉察力和感受力的丧失也是原因之一。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是因为没有想要了解的心。
里维奇:所谓的“觉察力”,指的是什么?
欧阳婷:首先就是对植物有没有兴趣。刚刚我们提到人和树之间的联系消失了,但其实人对于很普通的树依然是可以产生感情的。
比如我每次过马路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要去看一眼绿化带里的银杏树。有一年冬天,雾霾很重,银杏的叶子已经全部变黄了,在路灯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很诡异的色调来,让我很受触动。我家门口的国槐,最近正在花期,蝶形的小花掉了满地。我想说的觉察就在于这里。虽然我们说身边的环境很枯涩,但如果真的留意一下,还是能看到很多有意思的细节。
沈书枝:“觉察力”在小朋友身上特别明显。上幼儿园的小朋友们放学之后不肯回家,在小区的一小块草地上每天玩几个小时都不腻。他们能在不同的季节发现不同的东西:春天的时候找蒲公英,夏天去摘蛇莓的果子,秋天萝藦的种子成熟,孩子们把带绒毛的萝藦种子都掏出来,把它们撒得到处都是。
傍晚时小朋友们在空地上玩耍,找回的蛇莓果和石竹花,还有白花车轴草的叶子。(沈书枝摄)我楼下的公园里原本有块荒地。有一年春天,我发现公园里的草地变成了毫无差别的绿色。只要有一点点杂草,都会被扯出来拔掉。偶尔看到清一色的草地上开着几朵野花,我心里都会很高兴。
四月末时公园里一小片未被清除的杂草:抱茎苦荬菜、夏至草、斑种草、附地菜、尚未完全凋谢的二月蓝。(沈书枝摄)欧阳婷:我想我们之所以喜欢野花野草,除了它们在植物形态上可以观察的地方,其实也是因为它们代表着在城市里面残存的一点点野性。我喜欢它们那种自由的、野生的、恣意生长的形态。
我经常去北京植物园或是中科院植物研究所的植物园观察,认识了很多树。那些都是无心的漫游,一待就是一整天。早年只是看植物,后来也开始观鸟。这不仅是在观察变化着的自然,自然也在改变我:我觉得观察自然的爱好,让我的整个人生都不同了。
下拉,发现更多美丽风景和可爱杂草
新疆的旷野(欧阳婷摄)天山脚下(欧阳婷摄)皖南乡间的黄昏,金色的光线弥漫。(沈书枝摄)乡下的傍晚,暮色倒映在水塘里。(沈书枝摄)4月中旬,秃疮花、二月蓝、地黄等组成好看的生境。(欧阳婷摄)
和星星一样的点地梅(沈书枝摄)春天有很多紫色的小花:二月蓝、早开堇菜、紫花地丁。照片是少花米口袋,开成一片淡淡的紫雾。(欧阳婷摄)糙叶黄芪,和少花米口袋同属于豆科,花期也同步,细看花朵很精致。(欧阳婷摄)凤仙花的蒴果,能以惊人的力量把种子弹射出去。(欧阳婷摄)早开堇菜的蒴果像三只头并头在一起的小船,小船里盛着它们圆圆的种子。(沈书枝摄)7月,萝藦开花;10月,萝藦果实的外壳会变红,跟长得高高的蒿草缠在一起。(欧阳婷摄)春天郊野两种常见的杂草:乳浆大戟和地黄。(欧阳婷摄)本期嘉宾推荐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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